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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腦海中立時浮起幾個月前在哲遠的一個野村外的遭遇,那個灰衣男人和眼前的人…
她尚未完全確定,耳中已聽到那男人似沙礫磨擦的聲音道:“誰當值?”
他後面三個作同一色青衣打扮的漢子臉上均浮上惶恐之色,其中一人忙道:“回二少爺,是吳漢…”他還想說些什麼,卻被卿洵揚手打斷。
“你處理罷!”卿洵沒有感情地道,“把那個女人弄走,再派人將地板沖洗乾淨。”語罷,轉身朝來路走去。
“是。”那回話的青衣大漢恭聲領命,其餘兩人則隨後跟去。
焰娘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美目,從來沒有、從來沒有一個男人會這樣對她視若無睹。他究竟是不是男人啊。
“姑娘請!”耳旁傳來男人有禮卻強硬不容拒絕的聲音,令她回過神來。橫了那青衣大漢千嬌百媚的一眼,趁他心神微兮的當兒,她腳尖在地上輕點,仿似一片楓葉般向不遠的卿洵飄去。
“不得無禮!”那男人很快回過神來,趕緊隨後追去,同時一掌擊向她。他不想傷人,此掌只用了五六分功力,目的是想將她截下,誰知焰娘只是身形微晃,前行的速度絲毫不受影響。他臉色大變,追之卻已不及。
“停!”喝叱之聲起,跟隨在卿洵身後的另兩個青衣人同時回身阻截焰娘。
卿洵繼續前行,連頭也未回,仿似不知身後發生了何事。
焰娘爆出一連串嬌笑,竟然不躲不閃,腰肢一挺,雙手背負,竟以高聳的胸部向兩人的一拳一爪迎去。
兩人一驚,想要收手已是不及,只能硬生生改變方向,將招式擊向一旁,卟卟兩聲,地上竹葉翻飛。焰娘已來到兩人之間,素手穿花拂柳般飛舞,兩人要穴立刻被制,動彈不得。他們二人武功本非如此不濟,只是沒想到焰娘武功既高,又會使詐,猝不及防地著了道兒。
焰娘嬌笑不斷,長發飛揚中人已來到卿洵背後,口中道:“卿二少爺留步!”
“沒用的東西!”卿洵沙啞的聲音響起,一個旋身,一樣白色的物事飛上空中,平平展開。
焰娘不由凝目瞧去,卻是一塊手帕,心中不解時,卿洵五指齊張,已向她抓來。這一回她不敢故計重施,只因知道他一定不會憐惜,忙撮指成爪向他掌心襲去,另一手則施展小擒拿手去扣他的脈門,此時手帕已落至她眼前並繼續向下飄落。
出乎她意料的,卿洵只是避開她襲向她掌心的一撮,而對於她真正的殺招毫不理會,難不成他知道自己無害他之意?心中如是想著,纖指已扣上他脈門,只是她連歡喜也來不及,便覺呼吸一窒,他的手已掐住了她的喉嚨。而更讓她心寒的是她發覺自己所扣之處便似鐵鑄一般,毫無用處,難怪他躲也不躲。
她痛苦地呻吟一聲,頹喪地垂下手,直到此刻她才知道那塊手帕的用途,因為他的手正是隔著那塊白帕捏住她的脖子。他、他竟然嫌她髒!她腦海中浮起他開始轉身離開之前說的話,“把那個女人弄走,再派人將地板沖洗乾淨。”心中恍然,她不由氣得渾身發抖。
“說!”卿洵像看著一件死物般看著焰娘美艷絕倫的臉,對於這種女人他一向不屑於動手,奈何自己的手下全是廢物,平日裡兇悍非常,誰知一碰到女人便都成了軟腳蝦,看來自己得檢討一下御人的手法是否正確了。
“儂要奴家說什麼?”焰娘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氣惱,如花嬌顏上又浮起可顛倒眾生的媚笑,仿似在和情郎撒嬌,而不是生死系在一線之間。
卿洵不再和她廢話,手指力道逐漸收緊,目光森冷地看著她隱藏在甜笑下的挑釁眼神,如非開始沒感覺到她的殺意,這一刻便不會是他親自動手迫供了,卿家刑室有的是方法迫一個人出賣自己最親的人。他並無意殺她,只是想給她點苦頭吃,讓她知道在卿府還沒她撒野放浪的地方。只要她乖乖地說出來意,他便饒她一次。
焰娘的媚笑漸漸凝結,呼吸困難地想抬手掰開他的手,卻發覺兩手乏力難舉,竟是被他制住了穴道。她小嘴微張,動了動卻只能發出嗬嗬的喘氣聲,絲毫說不出話來。完了,這次玩得太過火,要把命給玩丟了。隨著呼吸越來越困難,她惟一能自救的方法就是朝著卿洵毫無表情的醜臉猛眨眼睛,誰知他竟視若無睹,手上力道越來越重。
原來卿洵並沒意識到自己已讓她發不出聲音來,還道她死到臨頭還敢賣弄風情,心中厭惡更增,怎會鬆手。
完了,下輩子再不做這種蠢事…焰娘的意識漸漸渙散,唇角不由自主浮起一個莫名無奈的笑。
“該死!”卿洵低咒一聲,鬆開手,任她軟倒在地。沒想到這個煙視媚行的女人竟如此倔強,實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他並不是一個容易心軟的人,如非她昏迷前的那個笑容,他知道自己可能真會殺了她。
那個笑清清淡淡,一絲yín邪浪媚的味道也沒有,那一刻他才看清她的年齡,一個比師妹還小的女孩。想到師妹,他再無法下殺手。
“二少爺。”三個手下慚愧地來到他面前,恭候處罰,如非焰娘沒下殺手,否則已有兩人報銷了。
卿洵木然卻似有實質的目光掃過他們,三人不由噤若寒蟬。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一個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出現在竹林小徑盡頭, 見到卿洵大喜, 奔了過來。
“二少爺,老爺叫你去見他。”他的目光好奇地落在軟伏在地姿態撩人的焰娘身上,不禁暗暗咽了口唾沫。早聽說二少爺救了一個動人的尤物,今兒一見,果然不假,怕也只有這樣的貨色才能讓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二少爺心動了。只是她怎麼躺在地上?心中雖有如此疑問,他口中可不敢問。在這個家中,除了老爺夫人和淨小姐,誰敢開口問二少爺,怕是想自找沒趣罷。
卿洵悶哼一聲算是回答,似死水般的目光掃過昏迷過去的焰娘,卻並不作停留,轉身緩步而去,只淡淡留下一句話,“問清楚。”
“是。”三手下大喜,知道只要完成他的吩咐便不會有事了。
另外知道二少爺對眼前的女人毫無興趣,那他們每個人都有機會去博取美人青睞。面對如此尤物,只要是正常男人,誰不心動。
惟有那中年漢子一臉不解地看了看三人的喜形於色,然後再戀戀不捨地狠狠瞪了眼地上的焰娘,才匆匆追著卿洵而去。
☆☆☆
走向嘯坤居的一路上,卿洵習以為常地看著丫環婆子,只要是雌性動物,一見到他便嚇得站在那裡瑟瑟發抖,連看也不敢看他一眼,更不用說是喊他了,而雄性動物們則一個個噤若寒蟬。他並不以為怪,仍舊腰杆挺拔,雙手負後不慌不忙悠閒地走著,仿似天地之間便只有他一人般。
打小開始,因著與生俱來的醜陋容貌,他就已經在學習如何面對別人的眼光。現如今已二十六歲的他如果還沒學會,倒不如撞牆死了算了,省得活在世上丟人現眼。
二十多年來,能夠坦然面對他的女性只有兩位,一位是他的母親,因為她和自己一樣醜陋嚇人。另一位就是師妹淨兒,她是自己從小寵大的,只有她在他面前任性發威的份兒,哪有她怕他的道理。想起師妹,他臉上不由自主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因為沒人敢看他,因而沒人發覺。
說來也有趣,三兄弟中只有他長得像母親,大哥和三弟卻和父親一樣俊逸軒昂,這才導致母親只願教自己武功,而其他兩位只好另覓高人。只是到現在他仍沒懂,母親脾氣怪異,容貌又丑,又是外族蠻夷,當年意氣風發、年輕有為的父親怎會娶她,而且直到如今仍事事順從,恩愛異常,幾十年來兩人之間從未發生過口角。“哦,不,不是沒發生,而是母親每一次發脾氣,父親都會有辦法令之轉怒為笑,實是讓人佩服他的能耐。”
等等,他突然停住腳步,仰首望向高遠湛藍的天空,腦海中浮現出那紅衣女子與他昂然對視的倔強眼神。他知道這世上又多出一個不懼自己容貌的女人,雖說是風塵女子,但敢無畏地與他對望,在他面前仍能談笑自若者,獨她一人。現下他倒有些佩服那女人了。
深吸一口氣,他將思緒轉到老狐狸宋錫元身上,繼續向嘯坤居行去。
那老傢伙野心不小,暗地裡招兵買馬,偷運私鹽,妄想壟斷南方市場,以籌軍餉。他當所有人都是瞎子麼?哼,本來他做什麼都不干他卿家的事,可是他竟敢將觸鬚伸進他們的勢力範圍,想蠶食卿家的權力財富,未免不自量力了些。看來他是老得糊塗了,再活下去也沒多大意思,只知道攪風攪雨,等哪天找個黃道吉日為他送終算了。
他神色不變中已決定了一個朝廷大族之首的生死,難怪會有“煞”之稱。
第三章
嘯坤居中,卿洵雙手下垂站在廳心等待卿九言發話。不需要他詢問,他知道卿九言找他來,自然會說明意圖。卿九言雖然不似他般少有表情,但如果有人妄想能從他的神情揣知他的心意,那就大錯特錯了。
看著木頭一般立在那裡的卿洵良久,卿九言不由搖了搖頭,心中暗暗嘆氣。這兒子和他母親一副死德性,早知會將他弄成這個樣子,當初就不該同意夫人讓她單獨訓練他。好了,現在後悔已來不及了,不過目下有一事或可刺激刺激他。
“有人來向淨兒提親。”緩緩地,他丟下一個驚雷,眼睛則眨也不眨地看著卿洵,期待著他的反應。
誰知卿洵連一根汗毛也沒震動,“龍源主傅昕臣。”沙啞地,他說出早已探知的名字。他終究還是來了,來將淨兒從他身邊帶走。
“你知道?”卿九言濃眉微皺,長身而起,來至卿洵身前,細細地打量他。真想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他不是喜歡淨兒麼,怎麼一點也不焦急或妒忌,又或是他掩飾得太好。
“見過。”卿洵毫不理會卿九言誇張的舉止,逕自說出自己雖不想卻不得不承認的事實,“他們很配。”
那一夜知道了淨兒的心思後,他便著手探查那傅昕臣的身份來歷,並且在得到確實的資料後,曾親自前往長安,與傅昕臣見過面。那確是個有足夠條件讓所有女人傾心的男人,而更重要的是淨兒喜歡。
“是嗎?”卿九言怒極而笑,返身走回椅子坐下。這個洵兒倒底知不知道自己正在將心愛的人往外推啊,難道他真的什麼也不在乎?既然他不懂得爭取,那隻好靠他這做父親的為他做主了。不管怎麼說,做父母的總希望自己的兒女幸福,即便這可能剝奪另一個人的幸福機會,他們也不會猶豫,“可是我不會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