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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語氣中的不屑及鄙夷,令焰娘美目微眯,隨即發出一串媚惑人心的輕笑,嬌聲道:“姑娘的意思是說焰娘可以不必回報姑娘的救命之恩嗎?”
輕輕一哼,楊芷淨轉身向外走去,“那自是不必,而且真正救你的人是師兄。”語罷,她已走出大門。
月色如水,楊芷淨沿湖而行,湖水在月光下泛著點點銀光。不期然,她腦海中浮起一張意氣風發的俊顏,臉頰不由微燙。她不敢相信自己會如此大膽,竟然和一個陌生的男人結伴同遊了兩天。他說他叫傅昕臣,那本來是個冷絕孤傲的男子,可是在她面前他會歡暢地大笑,只是那笑聲也帶著無法掩飾的傲氣,讓她不禁猜測他的身份地位一定不低,只是為什麼從沒有聽過這名字呢?
“傅昕臣。”她輕念這個名字,想起兩人分手時他的承諾,縴手不覺捧住小鹿亂撞的心口,“你說要來提親的,可別忘記。”她講得極輕,生怕被風聽了去。那個男人她只認識了兩天,便和他訂下了終身,這不是緣分是什麼。
幽幽嘆了口氣,她嘴唇微動,向著天空中的明月不知說了些什麼,呆了片刻,然後轉身向來路走去。
許久之後,一個瘦長的人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方才站立的地方,神色複雜地仰望那冷月,似心傷,似落寞,又似心灰意冷。只因太過複雜,又或不習慣將表情寫在臉上,讓人無法確切地分清。
“傅昕臣,我好想你。”楊芷淨最後對月說的這句話還在他耳中迴響,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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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娘深吸一口氣,吃力地站起來,腳步虛浮地向外走去。人家都說到這分上了,她怎能再留下。更何況她哪裡不能容身?大不了被馬為抓回去,多說幾句甜言蜜語,賠上這遲早會被人占了的身子,應該還是可以留住一條命的。誰叫她招惹誰不好,偏碰上這煞星,活該倒霉。
一個垂髻小丫環手捧托盤,上置一碗,出現在路的盡頭,碗中冒著熱氣,看見已至院中的焰娘,她明顯地吃了一驚。
“姑娘身子還未大好,怎下床了?”她一邊說著,步子不由加快,恨不得能趕上前將焰娘攙回屋。奈何碗中的藥汁大盪,令她不得不停下來穩住,以免潑灑出來。
焰娘嬌媚地一笑,柔聲道:“我要走了,謝謝你。”
小丫頭看到她的媚笑,小臉不由自主一紅,她可從未見過這麼勾人心思的笑容,讓人心跳也跟著加快。但是一聽到焰娘的話,她便如冷水潑頭,立時清醒過來。“你病還未好,怎就要走了?二少爺可知道?”誰都知道這位姑娘是二少爺救的,她走也自需二少爺同意。
“二少爺?”焰娘微愕,臉上卻笑得更加燦爛,“小妹妹,你告訴我,二少爺是誰?”她走不走與他何干?
“二少爺?”小丫環顯然被問住了,良久,才訥訥地道:“二少爺就是二少爺啊,是他救你的,難道你不知道嗎?”
焰娘聞言微奇,怎地又冒出這號人來,“救我的不是位姑娘麼?”
“你說的是淨小姐,她和二少爺一起回來的,但是拉你回來的是二少爺的車。而且那些侍衛沒有二少爺同意,誰也不敢做主救人,即便是淨小姐發話也不行。”小丫頭不過十二三歲,說起話來卻條理分明,想必這事已在下面傳開了。
焰娘腦海中驀然浮起今晨自己闖進馬車的那一幕,當時情急之下,她什麼也顧不得,只望能抓住馬車中的人當人質,好命那些侍衛帶自己走。卻不想其中所坐之人武功奇高,她又身受重傷,在躍上馬車之時已感不支,不要說與之較量,就是對方樣貌她也沒看清,便昏了過去。
現在想來,那位必定是小丫頭口中的二少爺了,看來她又多欠了一人。不過她根本不在乎,報得了恩就報,報不了就算,反正她過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今天過了還不知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呢。不過那二少爺必是個男人,男人的恩就要好報得多了。
“我要走了。”一股寒意自底湧上,焰娘再次道,還不走的話她怕自己真走不了。這身子一向不嬌弱,但受傷後又是另一回事。“等我好了,再來向你們二少爺道謝。”
“別!”小丫環嚇得趕緊將托盤放在地上,衝上前張開雙手攔住焰娘,“沒有二少爺同意,你走了,我們可活不成了。”
看到那惶急的小臉以及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的小手,焰娘只覺好笑,但一陣虛乏令她不由蹙起了秀眉,看來走是走不成了。她惡作劇地眨了眨眼,縴手撫額,呻吟一聲,嬌軟地倒向小丫頭,小丫頭趕緊伸手抱住她。焰娘身子雖纖穠合度,重量卻不容小覷,對於一個小孩來說,撐住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只見小丫頭一邊吃力地撐住她,小嘴還一邊叨念,“看你,這個樣子還想走,怕尚未出府已倒下了。”
“嗯。”焰娘唇角微翹,輕輕哼了一聲,“好冷,你扶我進去吧。”既然她不讓走,自得由她承受讓自己留下的代價。
小丫頭倒是沒有怨言,深吸一口氣,扶住焰娘,吃力地邁動起腳步。
感受到她纖細柔弱的肩膀,焰娘目中閃過一絲茫然,回想起自己像她這麼大的時候生活的艱難。偷蒙拐騙,什麼不做?有幾次還差點落入jì院和那些專門玩弄小孩的人手中,如不是憑著過人的機靈以及那自族中帶出來的功夫逃脫,今日的她早不知被糟蹋成什麼樣子了。
思及此,她不由慢慢收回壓在丫頭身上的重量。
喝下丫頭端來的藥,焰娘從懷中掏出紅色絲巾,將長發攏在一側胸前。一挑眼,看見小丫環正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不由失笑,故意拋了個媚眼給她,膩聲道:“奴家好看嗎?”
小丫環臉一紅,卻並沒移開目光,真誠地點頭道:“好看。”頓了頓又道:“淨小姐也很好看。可是我總覺姑娘和淨小姐不大一樣。”至於哪裡不一樣,她卻說不出來。
“當然不一樣,我和淨小姐本來就是兩個人,不一樣才正常嘛。”焰娘有意曲解她的話意,眼波流轉中,媚態橫生。
“不,不是這個意思。”小丫頭急道,然後閉眼想了一想方道:“看著你我會覺得心跳,覺得不好意思,對著淨小姐卻沒有這種感覺。這、這總是不大妥當吧。”她覺得女孩子應該像淨小姐一樣,而不是像這紅衣姑娘。她從小就呆在卿府,並不知道有專門靠勾引男人來維持生存的女人,故有此說。
焰娘淡淡笑了一笑,其中有著小丫頭無法察覺的苦澀,“是不大妥當,小妹妹你長大了可別學我。”學她,不會有快樂,生命中充滿的只是鄙夷、唾棄以及糟蹋。眼前的小女娃還不懂,等懂了就不會再和自己說這麼多話了。
不想再說下去,焰娘面向牆躺下,閉目假寐。
小丫頭只道她累了,也不敢再打擾她,端起空碗,腳步放輕走出房間,並悄悄將門拉上。
第二章
這裡很舒服,她再一次對自己說,有吃有住,還有人伺候,比她以前過的日子不知好上幾千倍、幾萬倍。可是——那個二少爺什麼時候才召見她啊?
焰娘不耐地邁步走下石階,園中各色jú花已開了大半。數數日子,她來到這裡已有月多,身子早好得差不多了。可是除了丫環玉兒和那個想看又不敢看的沒膽色鬼大夫外,她再沒見過其他人。
通過與玉兒閒聊,她了解到主人是當朝權勢如日中天的卿家,難怪敢從一向橫行霸道的“快刀”馬為手中奪人。由此她知道那二少爺便是江湖中有數的幾位高手中的孤煞卿洵,那少女自然就是他的師妹楊芷淨了。江湖中盛傳只要擒住楊芷淨,不怕孤煞不低頭,可見楊芷淨對他的重要性。這樣的人,這樣的身份,這恩怕是不太好報啊。
她停下腳步,目光落在一朵剛剛綻放的白jú上,一隻淺黃色的蝴蝶立在上面,纖柔的翅膀在秋風中輕輕地顫動著。
她習慣了流浪,無法再過溫室中小花的日子。沒有風吹雨打,沒有死亡的威脅,又怎能顯出生命的珍貴?只有在一種情況下,她,或者是所有的焰娘才會心甘情願地被囚禁,但這種情況卻又都是她們極力避免的。因為那代表著她們的生命將不再掌控在自己手中。
她驀然傾身,嚇得蝴蝶展翅而去,飛往花叢深處。
焰族女兒一向主動,何時見有人像她這般呆等?去見了那卿洵,他要她報恩,她就報;他不要,她就走,勝過在這裡乾等。
摘下一朵盛開的黃jú插在耳畔,人花相映,更增嬌艷。收拾好心情,她裊裊娜娜地順著小徑向院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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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府很大,一路走來,房舍連綿,道路交錯。如非有人指引,焰娘早迷了路,不過她記性極好,走過後便不會再忘。
順著長廊再走半炷香功夫,出現一片竹林,卿洵的住所便在林中至深處。
就在此時,隱隱約約的琴聲從前面不遠處的粉牆內傳出來,令她不由駐足聆聽。有人彈並不稀奇,惹起她注意的是那熟悉的旋律。她第一次聽到這曲子是在十二歲離開族人所居之處的前夕,只是非琴所奏,而是以焰族獨有的樂器紅弈所吹。紅弈的音色沉厚蒼涼,在糙原上遠遠地傳送出去,落進即將被逐的女兒耳中,便似母親偷偷的啜泣。那樣的日子,那樣的樂調,她怎會忘記。
不知不覺她已隨著琴聲穿過月洞門,眼前出現一條假山花木夾峙的卵石小徑。轉過一堆山石,琴音倏轉清晰,一道石砌小拱橋擋住去路,橋下流水淙淙,為引山泉之水形成的人工小溪橋對面有一八角飛檐的石亭。從她所處位置可以看見亭中一坐一立有兩位女子。坐著的長髮松挽成髻,飾以三支不知何物打造的古樸髮簪,身著湖水窄袖斜襟短衫、月白色緞褲,只看側面輪廓,已是極美。她面前置有一琴,琴聲便是由她所奏。她身後站著的少女作丫環打扮,想來是她的侍女。
似乎感應到她的注視,琴聲終止,那女郎轉首向她望來,兩人目光相接,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同時湧上兩人心間,沒有人說話。良久,叮咚的水聲在三人耳中響著,仿佛想填滿這無聲的空白。
“二夫人!”一旁的丫環忍不住輕喚道,不明白一向清冷的二夫人為何會如此失常地看著一個陌生女子。
那二夫人渾身一震,回過神來,目光卻依然留在焰娘身上。“雲兒,去請那位姑娘過來。”她淡淡地吩咐,聲音便似她的人一樣清清冷冷。
丫環雲兒應了,正待過去,卻見焰娘妖妖嬈嬈地步上小橋,向這邊走來。看到她的穿著打扮,走路姿勢,雲兒不由皺了皺眉,目中she出厭惡的光芒,她不明白這女子一看便是那種靠著身體吃飯的蕩婦一流,二夫人為何還要同她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