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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洵聞言不僅有些想笑,這女人臉皮還真厚,自始至終,他就不曾認為她屬於自己,那個誓言只是被逼出來的。如果她肯主動退出他的生活,他不額手稱慶已是對得起她了,後悔莫及?別做夢了。
懷裡傳來勻細的呼吸聲,幾日來為了追卿洵,焰娘一直沒好好地睡一覺,這時一沾床,便即睡了過去。
卿洵首次沒乘她睡熟點她穴道跑掉,而是將她輕輕地移至身旁,與她相依而眠。她之於他,已不知應該算什麼了。
第八章
第三日,下起雪來,巴拿大的雪片迷濛了視野,封鎖了山道。卿洵並無絲毫焦急,很早的時候他就學會了忍耐,他有狼一般的耐力,靜候最佳時刻出擊,而非暴躁焦急,以至功敗垂成,他不能進山,傅昕臣自然也不能出來。
小店中有現成的木柴及米糧乾菜,足夠兩人吃個把月的,對於卿洵、焰娘這類高手來說,平日二三天不吃不喝也無大礙,只是既然在這裡住下來,倒也沒必要如此虧待自己,一日一兩餐對於終日無所事事的兩人並不能算是麻煩。只是張羅飯菜的卻非焰娘,而是卿洵。多年來時分時聚的相處,對於焰娘的廚藝卿洵已深有領教,以他的不挑食程度也無法忍受,自然不敢再讓她糟糕食材,焰娘樂得享受卿洵難得的“體貼”。
因為用心,再加上時間,焰娘幾乎快摸透卿洵這個在外人甚至父母兄弟眼中陰沉難解的“怪物”,他的潔癖對人而非物,他不喜歡人是因為人們拒絕給他表達善意的機會。他重承諾且對情執著,雖然一意孤行得不可理喻,冷酷殘狠得令人膽寒,但孤單寂寞的他卻讓她加倍心疼。越了解他,便越陷得深,以至到現在的無法自拔,她是用盡整個身心在愛著他呵,他可感覺到了?
咚咚的敲門聲打斷焰娘的熱情痴望,起身去開門。
一旁盤膝佯裝打坐的卿洵立覺渾身一輕。她的心思他早已明白,但是那又如何?先不說他早就心有所屬,只說她的出身,一個人盡可夫的蕩婦,他怎麼會將心放在她身上,而最最讓他難過的是,對於她的身體,他既嫌惡卻又渴望莫名,往往在碰過她之後,便要立即徹徹底底地清洗一番,將她的味道完全洗去,否則他會渾身難受,坐立難安。這樣的女人,他怎會動心。
“焰,焰姑娘,這、這是野、野雞…” 門外傳來一個男人發抖的聲音,不知是因為太冷還是太緊張,卿洵張目望去,卻只看見焰娘窈窕的背影及飄飛的雪。
“奴知道這是雞。”焰娘含笑嬌媚的聲音傳進卿洵耳中,令他胸口升起一股悶氣,“大哥,有事嗎?”她明知故問,絲毫沒有讓來人進屋的意思。而事實上,也沒人敢進來,這些日子常發生這種事,鎮上男人都想接近她,偷偷看她,卻又害怕卿洵,女人心中不滿生氣,卻也只能忍著,只因有卿河鎮著,誰也不敢亂來。她們不知道的是,卿洵根本不會管她死活。
“我、我…送給你。”男人將捆住的雞往她面前的地上一放,連遞到她手裡的勇氣也沒有,轉身就往雪裡沖。
焰娘不由嬌笑出聲,膩聲道:“多謝大哥!” 聲音遠遠傳出去,落進那人耳中,喜得他不由手舞足蹈,只差沒引吭高歌了。
焰娘彎身拾起雞,關上門時不由幽幽嘆了口氣。這些男人心裡想什麼,她難道不明白嗎?可是即使是這種想法,在卿洵身上也是不可能的,一直以來都是自己主動親近他,甚至強迫他。可是她畢竟還是個女人,還有起碼的自尊心,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到什麼時候,她只是一直心無旁騖地追逐著他那顆幾乎遙不可見的心,不敢停下來好好想想。
回過身,正對上卿洵冰冷的目光,焰娘心中一跳,不知他想到了什麼,眼神這麼嚇人。臉上忙浮起媚笑,將雞丟在角落裡,雞撲撲拍了兩下翅膀,動了一動便安靜了下來。
“怎麼了,卿郎?”焰娘裊娜地來到卿洵身前,坐進他懷裡,吐氣如蘭地貼近他的唇,卻見他頭微仰,避了開來,目光中透出讓焰娘羞慚的不屑,卻什麼也不說。
焰娘閉上美目,將其中的難堪隱去,俏臉上依舊掛著顛倒眾生的媚笑,香舌輕吐,舔上卿洵頸上那明顯突出的喉結。
卿洵身子一倡,惱火地一把推開她,沙啞冷漠地道:“找別的男人滿足你。”他痛恨她動不動就挑逗他,讓他知道自己可以操縱別人的性命,卻無法控制自身的情慾。他惱恨被人擺布。
焰娘摔倒在地,臉上的笑隱去。他竟然叫她去找別的男人!他可以嫌她、不要她、卻不該這樣糟蹋她。一絲冷笑浮上唇畔,焰娘緩緩爬起來,伏在他耳畔,悄然道:“如你所願。”說罷,在他頰上輕輕一吻,轉身向門外走去,一陣狂風卷著大大的雪片由打開的門刮進屋內,然後一切又恢復原狀,但那抹幻影卻已消失在迷濛的雪中。
良久,卿洵的目光落在那扇緊閉的門上,不禁有些怔忡,她終於走了。
可是他連思索那莫名使自己變得有些煩躁的原因的時間都還沒有,門再次被推開,焰娘俏生生地站在門口,笑吟吟地看著他,狂風吹得她頰畔的髮絲狂亂地飛舞。
“這樣的大雪天,儂叫奴到哪裡去找男人?”她嬌膩地道,轉身關上門,而後裊娜地來到卿洵身旁,坐在一旁的木凳上,縴手支額,目光落在燃燒的炭火上,怔怔地出了神。
方才她一氣之下衝進雪中,被冷風寒雪一激,整個人立時清醒過來,才知道自己竟和那個不開口則已,開口便刻毒的大木頭生氣,胸中滿腔怒火委屈立時消了個乾乾淨淨。要走的話,早在九年前她便該走了,又怎會耗到現在,和卿洵賭氣,唔,不值得,想到此,她白了一旁自她進來後目光便一直沒有離開過她的卿洵一眼,看到他面無表情地回視自己,卻不再有開始的輕蔑及冰冷,心情不由大好,拾起一根木棍,一邊撥弄火,一邊輕輕地詠起焰族小調“月色蘭”來。
聽到她輕柔婉轉的哼聲,卿洵臉色不由漸漸柔和,雖然他不想,卻不得不承認,在看見焰娘迴轉的那一刻,他在心底緩緩鬆了口氣,至於原因,他不敢細想。
☆☆☆
焰娘和卿洵在小店中住了整整四個月,等雪停,已是來年二月。因住在鎮上,只要有錢飲食並不成問題,這四個月里,卿洵依舊不大搭理焰娘,常常由得她一個人自言自語,自哼自唱,只有在焰娘迫他的時候,他才勉強有點反應。兩人似乎都已習慣了這種生活方式。
這幾日雪下得小了,戶外牆角、石板間隙隱隱可以看見幾點嫩綠色的影子,卿洵開始常常出門。
焰娘知道他這是準備要去殺傅昕臣了。五年來,他一刻也沒忘記過這件事。
可是,傅昕臣身為龍源之主,豈是易與。何況,即便他殺得了傅昕臣,又怎逃得過龍源眾高手的報復。要知龍源可不比宋家,聚集的不是朝庭中威名赫赫的權臣,便是江湖中數一數二的高手,這其中無論誰跺一跺腳,都可令地皮震動三分,卿洵獨自一人怎能與之抗衡。
心中如是擔心著,這一日卿洵迴轉,正在門外撣掉披風上的細雪,焰娘如常走過去為他解下披風,像一個溫柔體貼的妻子。
“卿郎,我們去找一個風景秀麗的地方住下來吧,不要再過這種我追你逃的日子了,好不好?”焰娘突然開口,臉上依舊浮著嬌媚的笑,可眼神中卻透露出渴望,“你喜歡哪裡?江南?或者是塞外大糙原?如果你還沒想好的話,沒關係,我可以陪你慢慢找…”
卿洵淡然地看了一眼她,向屋內走去,雖未說話,拒絕的意思已表現得很明白,他和她永遠不可能。
焰娘雖明知他會有如此反應,卻依舊難掩心中的失落,跟在他身後,她思索著怎樣才能打消他刺殺傅昕臣的念頭。
“楊芷淨死了很久了,你醒醒吧,卿洵。”焰娘決定下猛藥,他再執迷不悟,她真沒轍了,“傅昕臣現在與奴兒過得好好的,你幹嗎非要去拆散人家。那個小姑娘可沒得罪你。”多年來,在他面前,她一直噤口不提楊芷淨,可是現在實在是看不下去他這麼折磨自己了,就算他會生氣,她也管不了那麼多。
出乎意料地,卿洵連回頭看她一眼也沒有,仿似沒有聽到她的話。
連和她說話都嫌煩?焰娘不禁有些氣餒,頹然坐到凳子上。她從沒碰到過難纏如卿洵的人,跟了他九年,卻依然無法讓他多說幾句話。他這人也真行,打定主意不理一個人,無論那人與他相處多久,也決不會有任何進展。還好他的身體夠誠實,否則自己和他說不得還形同陌路之人呢。
“好吧,我們來打個商量。”焰娘思索良久,現今或許只有一個辦法可打消他的念頭。她雖萬般不舍,但為了他,”她什麼都願意放棄。
“只要你放過傅昕臣和奴兒。”沒等他回應,她已接著說了下去,眉梢眼角儘是掩不住的笑意,誰也不知道她得費好大的力氣壓下心中的痛楚苦澀才能說出下面的幾個字,“我就離開你。”
乍聞此語,卿洵全身幾不可察地一震,轉過身來時,棕眸中是淡淡的嘲調,“憑你?不配。”他胸中翻攪著怒氣,不知是因她要離去,還是因她為了救傅昕臣而甘願離去,他沒有思索,口中卻吐出傷人的話。
“你…”焰娘只覺一口氣堵在喉口,讓她說不出話來,突然,她格格嬌笑起來,笑得花枝亂顫,笑得頻頻喘息。
卿洵冷眼看著,沉默地等待她開口。
誰知焰娘卻並不再說話,笑聲漸止,她起身走出門去,長發未束,在細雪中輕輕飛揚。
有那麼一瞬間,卿洵恍惚覺得眼前的不是一個煙視媚行的女人,而是一團在雪地里燃燒的火焰,而那雙晶瑩剔透的赤足,乾淨得不染絲毫纖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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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長嘯,卿洵飛掠過廣闊的曠野,向對面山腳下竹林旁的木屋疾馳而去,平原上去年枯萎的野糙夾雜著新綠的芽兒,頂著未化淨的積雪,在仍帶著絲絲寒意的春風中瑟瑟顫抖著。
在掠過原野中央的時候,他腦海中驀然浮現幾天前,焰娘穿著一件不知從哪兒弄來的素白衣裙出現在他面前,微帶扭捏地問他好不好看。他沒回答,但目光卻無法從她身上移開。從沒見過她這樣的神情,這樣的打扮,如非片刻後她故態復萌,他還以為自己見到的是另外一個人。只是當時她說了些話,讓他至今仍隱隱不安,似乎會有什麼他並不樂意見到的事要發生。
“我想你喜歡的女人是這樣的,所以…你可要記住我現在的樣子啊,別忘了,我以後是再不會做這種打扮的…”她的話及行為太過莫名其妙,讓他額際不禁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