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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初從樊衡那裡得知范自鴻攔截令容的事便惱怒異常,只是千里相隔未能發作。昨晚令容委屈訴苦,說她躲藏數月不敢出門,更是叫他氣悶自責。諸般情緒交雜,滿腔怒氣盡數化為強勁力道,以鐵拳砸向范自鴻,那雙陰鬱沉冷的眼底,竟自泛起血絲。
范自鴻節節敗退,雖有滿身強橫的功夫,拳頭落在韓蟄的細甲上,那位也紋絲不動。
反倒是他,雖有甲冑護身,卻難擋韓蟄鐵拳,身上被砸得劇痛,反應稍慢,臉上便被韓蟄重拳掃過,砸出滿嘴的血腥味。
兩人各藏怒氣,如虎相鬥,拳腳對抗間挾帶風雷,悶響連連。
終是范自鴻不敵,避開韓蟄的鐵拳,卻未能躲開底下,被韓蟄踢中膝窩,跪倒在地。韓蟄趁勢疾攻,未待范自鴻翻身爬起,又一腳招呼在他胸前,踢得范自鴻退了兩尺,險些撞到背後石燈。
勝負已分,韓蟄怒氣盈胸,猛獸般飛撲而上,膝蓋抵在范自鴻要穴,屈肘壓在他脖頸。
范自鴻急劇喘息卻呼吸艱難,嘴角溢出污血,近乎赤紅的眼睛裡儘是兇狠憤怒的光芒,咬牙不語,狠狠瞪著韓蟄,絲毫不露服輸之態。
韓蟄俯身冷視,手肘壓得更緊,右手雙指微屈,徑直刺向他雙目。
他的神情陰鷙冷厲,手肘壓得人幾乎斷氣,那雙指襲來,更是半點都不猶豫。
范自鴻沙場出身,打磨得性情硬氣,見慣刀劍傷口,本無畏懼,但眼睛畢竟毫無防護,眼睜睜看著雙指如劍鋒襲來,本能驅使之下,焉能不懼?
冷厲指風襲來的瞬間,他下意識閉眼,驚出滿身冷汗。
韓蟄雙指如刀,臨近他眼窩時驟然微抬,重重落在他眉峰。
佛院裡冰寒的風仿佛凝滯了一瞬,眉峰劇痛傳來,那一瞬間的驚恐冷汗將范自鴻的兇狠悍厲盡數瓦解。再睜開眼,視線有些模糊,那隻漆黑的手臂近在咫尺。
韓蟄收臂,聲音冷厲,“有事沖我來,再攪擾內子,廢的不止這雙招子。”
陰鷙的臉抬起,將緊壓在喉間的手肘挪開,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宛如兇猛修羅。
范自鴻仍仰躺在地,模糊的視線尚未清明,眼睜睜看著韓蟄撿起重刀,踏著佛院寒風大步離去。
第102章 質問
已是臘月廿六, 除夕轉眼將至, 處處都是熱鬧氣象。
從宏恩寺回到京城,因臘月將盡,年節的氛圍已格外濃厚,街道兩旁店鋪大多都懸了新制的燈籠, 門楣也打掃一新。行至相府外, 兩座石獅矗立, 除了比平常整潔些, 倒沒太大不同。
韓蟄同韓征翻身下馬, 繞過照壁,先往豐和堂去看望韓墨。
休養半年後,韓墨的腿傷倒是痊癒了,只是筋骨傷得重, 雖有上等膏藥調理,仍未能恢復,負傷的右腿微微蜷縮, 走路時也不敢踩得太實。比起從前身居相位時的端肅之態,他雖仍在府中幫韓鏡料理些事,肩上沒了那副重擔,畢竟平易了些, 對此次平叛的事, 頗多讚賞勉勵之辭。
兄弟倆陪他坐了會兒, 因天色漸晚, 各回住處洗風塵。
銀光院裡, 姜姑早就得了韓蟄即將回京的消息。雖說宋姑不在,枇杷和紅菱兩個又為少夫人憂心忡忡,但擔憂無用,該做的事仍得盡心做好,桌上茶杯、浴房熱水、床榻被褥,每一樣都按素日的模樣準備得周全。
韓蟄健步入院時,屋檐廊柱與舊日沒半分不同,姜姑在院門迎候,甚是恭敬。
他有一瞬恍惚,快步入屋。
裡頭卻靜悄悄的,珠簾羅帳低垂,桌椅茶具儼然,鎏金銅爐上燒著令容最愛的玉華香,靠牆的紫檀長案上,梅花在乳白瓷瓶中開得正盛,旁邊一盆水仙蔥蘢。側間裡書桌擺得整齊,掛著令容最愛的玉筆和瓷兔鎮紙,甚至她為有趣而添的博古架上,器物都還是原樣擺著。
一切如同舊時,唯獨沒有令容迎過來為他寬衣。
韓蟄滿身冷硬未有半點消融,沉著臉往浴房去盥洗。
院中僕婦丫鬟都聽說了少夫人被劫走的事,瞧見韓蟄那冷厲神情,更覺敬懼,往浴桶中注水時小心翼翼,大氣也沒敢出。
夜色漸深,屋裡暗了下來,因韓蟄在內,也沒人敢闖進來掌燈。
韓蟄整個人浸在熱水蒸騰的浴桶中,瞧著架上堆放的乾淨櫛巾衣裳,眸色漸沉。
昨晚的情濃歡好意猶未盡,他離京南下時,令容還曾被誆騙進來,為他擦身。
此時久別歸京,他卻不能立馬去看令容。
——待晚間韓鏡歸來,無論為公為私,祖孫間必得耽擱許久。平叛得勝,箭在弦上蓄勢待發,明日清晨的朝會更不能去遲。那別苑離京頗遠,往返皆須耽誤工夫,且這節骨眼上,韓府外必有眼線,他分得清輕重。
浴桶里的熱氣漸漸消失,屋中光線也愈發昏暗。
一團漆黑里,韓蟄靜靜坐著,那雙眼睛深濃暗沉,幾乎能融入夜色。
直至滿桶的水徹底涼下來,韓蟄才手扶桶沿,豁然站起跨出浴桶。水珠順著胸膛肩背留下,灑了滿地,屋中暖熱,身上微涼,倒格外振作精神。
他胡亂擦淨,換了件家常衣裳,走出浴房,屋裡已掌了燈,姜姑守在外間門口,躬身道 :“大人,擺飯嗎?”見韓蟄頷首,忙叫丫鬟拎著食盒過來擺上。
明明都是平常令容給他準備的菜色,吃起來卻索然無味。
韓蟄迅速用完飯,取了外氅披著,大步往藏暉齋去。
……
藏暉齋里,韓鏡與同僚應酬回來,端坐在書案後面。
聽管事說韓蟄來了,便請他進門。
書房裡明燭高燒,韓蟄穿一身墨色衣裳,氣勢沉厲如常。今日韓鏡沒去宏恩寺,時隔半年,這還是頭一回見著孫兒,上下打量過,那張素來嚴肅苛刻的臉上稍露笑意,“打完仗,氣勢果然不同。”
“祖父。”韓蟄端然行禮,眼中殊無笑意。
韓鏡倒不在意,將手邊兩卷書收了,坐在鋪了厚褥的方椅里,“這一趟南下,收穫如何?”
“親自帶兵征戰,確實與紙上不同。”
韓鏡掀須頷首,“那陳陵態度如何?”
“幫他收復了河陰,他自然感激。江東如今無主,先前戰事激烈,兵將折損不少,這回重新布防,留了陳陵的幾位副將在那裡。陳陵野心不小,想將江東也拿下。”關乎前途的要緊大事上,韓蟄自然不會置氣,將陳陵布在江東的人手簡要說了。
韓鏡聽罷,便沉目冷笑,“他那點本事,即便吞下江東,若再起兵爭,也穩不住。”
韓蟄頷首,見爐上茶水沸了,取來給他添上。
“那長孫敬呢?”
“論武功身手,他不遜於我,帶兵打仗也勇猛,手腕也能夠服眾。若給個可靠的幕僚在旁出謀劃策,穩住全局,倒比陳陵更適合駐守江東。”
“他沒回京?”
“孫兒讓他去嶺南投奔陸秉坤。”
這事兒韓蟄倒還沒跟他稟報過,韓鏡沉吟片刻,頷首道:“也好。陸秉坤有不臣之心,那長孫敬若真能成事,倒是得力幫手。”朝政上的事他是信得過韓蟄的,先前韓蟄私自扣住長孫敬時他還稍有疑慮,如今看來,孫子的眼光倒比他更勝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