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頁
“楚州人傑地靈,很不錯吧?”長孫敬悠閒開口,卸下戰袍後,也沒客氣,只管躺著,指了指旁邊躺椅,“韓大人試試?”
“不必。”韓蟄仍挺拔站著,瞧見那高鼻俊目,隨口道:“我以為你是北地的人。”
“我生在楚州,十幾歲才北上謀生。”長孫敬收了茶壺,坐起身子。
“所以逃出京城後,南下求生?”
長孫敬咧了咧嘴,“南下謀逆。”他倒是沒掩飾,“原本想去投奔嶺南的陸秉坤,畢竟他對朝廷不滿已久——那時還不知道馮璋謀逆,否則早就孤身投奔馮璋了。若不是被你攔住,兩軍交戰,還不知勝負如何。”
他這人也是有意思。
被擒拿在刑部牢獄裡時,認罪極快,拿一副不怕死的模樣將企圖消除戒備逃出牢獄的打算掩蓋起來,此刻才跟著韓蟄平了馮璋,卻又敢口無遮攔的說這種話。
韓蟄眉峰微挑,“可惜你落在了我手裡。”
“也是怪了,若不是你幫出手幫禁軍,我早就逃出了京城。從刑部大牢繞一圈,反倒欠你個饒恕性命的恩情,拿這樣的軍功來償還。”長孫敬又喝了口茶,“年關將近,趕著回京?”
韓蟄未答,“你呢?留在軍中,必將成器。”
“忘了?我想殺掉那昏君——這回平叛,不過是欠了你恩情。”
“投軍從戎,未必是為給昏君效力。”
韓蟄早在招攬長孫敬時就已考慮過此事,這半年並肩殺敵,對方是何等性情,他也有了把握。有些事雖需掩藏,但一步步走下去,終會有顯山露水的時候,韓家扼著朝廷中樞,楊家駐守京畿,這回他南下討賊初掌軍權,越往後走,暗藏的野心終會為人所知。
而長孫敬這種人,哪怕讓他早一點知道,也無礙大局。
果然,長孫敬神色微愣,詫然將他盯了片刻,“不是給昏君效力?”
韓蟄沉默不語,深沉的眼睛只將他盯著。
半晌,長孫敬才收了詫色,“又要我做什麼?”
“假意投奔嶺南陸秉坤,入他幕府。”
“然後?”
“馮璋雖敗,他的家眷卻早已送往別處,唯一肯收留她們的,唯有陸秉坤。馮家豐厚的家資尚在,這半年攻城略地,只增不減,陸秉坤必會設法求取。這一帶,終會再起戰事。陳陵本事有限,必不能敵,你若能從中建功,江東軍權,便能易主。”
長孫敬神色漸肅,似有點不敢置信,緩緩起身。
他出身低微,憑一身功夫闖入京城,卻只見皇帝昏聵、宦官干政。當日謀劃弒君,也是難平心中憤怒,對於跟他同樣出身的百姓,仍存善心。
尤其對楚州一帶,更有不薄的感情。
長孫敬將韓蟄盯了半晌,隱約明白他的打算。當初韓蟄在京城聲名鵲起時,他並未太放在眼裡,二十歲的年輕人而已,若非韓鏡那老匹夫撐腰、出手狠毒絕情 ,能有多大本事,令朝臣不敢直攖其鋒?直至去歲被韓蟄擒住,數番往來,並肩作戰,看他一路披荊斬棘,運籌帷幄,不知不覺中便轉了態度。
細算起來,韓蟄於他,除了不計前嫌的活命之恩,仍有點知遇重用的意思。
韓蟄瞧著他神色,目光鋒銳洞察,“江東的安寧,與其借他人之手,何不握在你手中?”
長孫敬目光微緊,神色變得格外端正肅然,半跪在地,抱拳道:“願聽差遣。”
韓蟄取出一枚鑰匙,遞給他,“馮璋還關著,想問什麼,今晚之前問。”
長孫敬雙手接了,起身沉聲道:“好 !”
第97章 峰迴
韓蟄擒獲馮璋、收復楚州的消息傳到京城, 舉朝上下皆為之歡欣鼓舞。
從去歲十月至今, 馮璋作亂的事如陰雲籠罩在京城上空, 在叛軍逼近汴州時, 更令人心惶惶,官員百姓各自不安——那昏君雖驕奢淫逸, 令別處百姓身處水火, 京城中畢竟有相爺坐鎮,雖朝堂爭鬥頻頻,高官仗勢欺人, 百姓處境卻還不算太差, 大多不願叛軍攻到,妻兒離散。
如今叛亂被平定, 懸在頭頂的利劍挪去, 永昌帝龍心大悅,對韓蟄滿口誇讚。
韓鏡趁勢提議, 說國起內亂,畢竟不祥,叛軍作亂致百姓蒙難,軍中將士傷亡也頗為慘重, 可請高僧在京郊宏恩寺設水陸法會,做法事、講佛經, 超度亡魂、安撫英靈。
永昌帝欣然採納, 並命京城內文武官員、皇親國戚皆赴會拈香, 聽高僧說法。
佛道司連夜籌備, 安排七日法會的儀程,算準日子,待韓蟄帶千餘殘軍班師回京時,將法會推至最盛大處。
相府中女眷大多有誥命在身,且品級不低,自須前往拈香聽講。
令容接到旨意,意有踟躕。
那宏恩寺在京郊,水陸法會做起來,舉朝高官皆會前往,屆時必有羽林衛在佛寺內外列儀仗守護。且出城的路途遙遠,韓蟄歸期將至,回來後為了相位必定會有場惡戰,她不想在這節骨眼添麻煩。
但身上擔著三品命婦的銜,宴席雖能推脫,這種大事卻不好無故抗旨。
令容目下能倚仗的不多,沒法獨自扛著,只能求教於楊氏。
楊氏倒是胸有成竹,讓她奉旨前往,無需擔憂別的,哪怕碰見事情也別害怕。
令容避無可避,只能迎險而上。
到臘月二十那日,水陸法會做到第三日,韓蟄離京城也愈來愈近,楊氏便帶著令容和韓瑤、劉氏帶著梅氏,又選數位護衛跟從,一道往宏恩寺去拈香聽法。
這場法會自是格外盛大隆重,京城最負盛名的高僧佛印親自主持,遠遠就見香菸繚繞,高官女眷往來如雲。佛道司早已安排人手在外,引著楊氏等人入寺進香,因後晌還要聽高僧說法,晌午用過齋飯後,引至客舍歇息。
臘月天寒,客舍里炭火燒得正旺,熏得滿室融融。
宏恩寺雖占地頗廣,裡頭客舍畢竟有限,除了專供帝后妃嬪修葺所用的外,別處屋舍都頗逼仄,一間間連著,僅容一兩人歇息,像近日客多房少,偶爾還會安排兩人同歇。
客舍都由佛道司安排,知事僧引路,令容跟楊氏等人比鄰,各占一間。
屋內床榻桌椅簡單整潔,亦有兩幅箱櫃,打掃得乾乾淨淨。
枇杷服侍令容暫歇下,也靠在榻邊坐著打盹。
因宏恩寺處於山腰,令容一路徒步走來,甚是勞累。一向忌憚的范自鴻並沒出現,她也稍稍放心,躺下沒片刻就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察覺不對勁,猛然睜眼,就見榻邊不知何時多了個男人的身影,正揮手打在枇杷後頸,將她擊昏。不待令容開口,那人迅速伸手捂住她嘴,拿一團細布塞住。寬敞的客舍里光線明亮,那人的五官輪廓皆頗熟悉,那雙毒蛇般的眼睛更是讓她背後發毛——竟是唐敦!
他原本跟隨韓蟄在外打仗,怎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令容心中大駭,昏沉的意識霎時清醒。
唐敦將枇杷放倒後,便將袖箭抵在她頸間,低聲道:“別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