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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衡將幾位涉事宮人問罷,又查驗過那條繫著珠串的繩索,照例巡視整座牢獄。

    目不斜視地走至令容的牢間附近,聽見裡頭的死寂,樊衡遲疑了下,輕扣門扇,推開條縫。

    裡頭令容縮在短榻角落,抬起半張臉,雙眸如水,燈燭漸漸昏暗。

    這個時辰,在府里是該就寢的,孤身坐在此處,心裡畢竟懸著不敢睡,便只坐著。

    她覺得意外,“樊大人還有事?”

    樊衡目光停在角落,怔了下,沒回答,只招手叫來位隨從吩咐兩句,不過片刻,便拎了一副乾淨被褥,連同裹在外頭的包袱擱在榻上,拱手道:“牢獄裡鄙陋,少夫人將就些。今晚我會在附近巡視直到大人歸來,少夫人安心睡罷,不必害怕。”

    “多謝,樊大人自管忙,不必費心。”令容有點不好意思,自下榻將包袱解開。

    包袱裡頭是潔淨被褥,墊在底下能厚軟舒服些。

    樊衡退至門口,剛硬的臉被照得半明半暗,“先前連累少夫人千里受苦,已是卑職失職,愧對大人。這回少夫人若還受委屈,我不好交代。值夜巡查是常事,我會在附近守著,少夫人若缺東西,儘管開口。”  

    他這樣說,令容畢竟安心了些,再道聲謝,待樊衡出門後鋪好床榻,便合衣睡下。

    方才隱約的恐懼被驅走,外頭傳來樊衡極低的說話聲和腳步聲,輕易掩過遠處的動靜。

    令容腦海里緊繃的那根弦仿佛鬆了些,知道樊衡的周全是因素日對韓蟄生死相隨的情分。這錦衣司固然陰森可怖,有韓蟄的人在,心裡沒那麼害怕,將繡帕鋪在枕上,漸漸睡去。

    隔著兩個牢間,章斐卻毫無睡意。

    出身的閨秀,何曾進過牢獄?尤其錦衣司陰狠的盛名在外,她雖未被責問,瞧著往來冷厲的獄卒,畢竟害怕,到夜深人靜,更是提心弔膽,抱膝在榻上坐會兒,便得到牆邊推開窗扇,瞧見外頭有人才敢稍稍放心。

    來回瞧了十來遍,周遭愈來愈暗,不知是什麼時辰。

    外頭獄卒換了兩波,樊衡卻仍站在令容的牢間外,不時徘徊走動兩步,發出點動靜後,又靠牆站著,在地上投個長長的側影。

    章斐起初未曾留意,後來見他目光始終在令容那牢間徘徊,漸漸就覺得不對了。

    不知是第幾回推窗瞧過去,外頭仍安謐暗沉,樊衡石像般站立,獄卒早已不見。  

    章斐索性坐在窗畔,打著哈欠繼續瞧,既為觀察,也為緩解害怕。

    漫長的夜不知到了幾更,頂上的天窗外仿佛亮了些許。

    甬道盡頭傳來腳步聲,走得極快,迅速逼近。

    章斐精神緊繃,聽見這動靜當即從迷糊困意中睜眼,透過狹小的窗扇,便見韓蟄健步而來,一身烏黑的勁裝,腰間佩著長劍,身上帶著風似的,經過時帶得熊熊火苗亂晃。

    擔驚受怕一整夜,陡然見到故人,章斐下意識站起,想出門時,卻發現門扇反鎖。

    吊著顆心趴回窗邊,韓蟄已在令容的牢間外駐足,正跟樊衡說話。

    甬道陰沉,他的臉色很難看,隨著樊衡所指往這邊兩個牢間瞧了瞧,便解下佩刀丟在樊衡手中,推門進了令容那裡,樊衡亦隨之離去。

    章斐渾身的緊繃在那一瞬鬆懈,瞧著空蕩的甬道,自嘲般笑了笑,抱膝坐回榻上。

    ……

    韓蟄進去時,令容牢間裡的燈燭大半都熄滅了,只餘一兩支燃燒到盡頭。

    令容蜷縮在榻上,發間釵簪卸去,青絲落在素白的枕上,衣裳合得嚴嚴實實,獨自睡在角落裡,瞧著格外可憐。成婚數年,從最初的涇渭分明到後來每夜相擁入睡,他已有許久沒見令容這樣的姿態,謹慎又防備。  

    韓蟄腳步微頓,像是有利刃刺在心上,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唯有臉色愈發陰沉。

    沉睡中的人仿佛有所察覺,迷迷糊糊地睜眼,瞧見跟前陡然出現的黑影,竟然沒覺得害怕,借著昏暗的燭光瞧了瞧,才低聲道:“夫君?”

    “是我。”韓蟄跨步近前,側坐在榻上,見令容要坐起身,順勢抱在懷裡。

    青絲滑落在肩頭,那繡帕被枕得太久,已貼在了臉上,待她起身時才飄落在地,只在柔嫩臉頰留下刺繡的痕跡。

    令容摸了摸臉,黑漆漆的眸子瞧著韓蟄,對視了片刻,才低聲道:“你怎麼才來。”

    話到末尾,不知為何就湧起委屈,潮水般撲來,眼眶不自覺地紅了。

    韓蟄心中劇痛,將她緊緊抱著,聲音低沉,帶著點干啞,“我來晚了,別怕。”手掌拂過令容脊背,還殘留冒風連夜趕來的涼意,眼底陰鬱冷沉,聲音卻是溫柔的,“我回來了,別怕。別怕。”

    令容咬了咬唇,揪著他肩頭的衣裳,輕輕砸了一拳。

    雖說樊衡守在外面,能讓她睡著,畢竟身在陰森冷沉的錦衣司,睡得並不踏實。  

    要不是為他,她哪會自請來這種地方受苦。

    她環抱著韓蟄的腰,聲音委屈,“再也不想來這裡了!”

    “嗯,明日把這拆了。”韓蟄安撫似的,在她眉心親了親,懷抱卻緊緊收著,像是要把她揉進胸膛里。

    令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紅紅的眼眶裡積著淚花,濕漉漉的。

    韓蟄拿指腹輕輕擦去,冷硬的輪廓露出溫柔神色,隨手將靴脫了,盤膝坐在榻上,仍將令容箍在胸前,低聲道:“還困嗎?”

    “困,沒睡好。”令容仍委屈噠噠的。

    “那再睡會兒,其他的等你醒了再說。”說罷,自掀被躺下,讓令容枕在他手臂。

    牢間裡最後一盞燈燭熄滅,霎時陷入漆黑。

    令容整個人縮在他懷裡,雖身處滿京城最叫人敬懼的所在,心底里卻覺得踏實,往韓蟄懷裡鑽了鑽,緊緊抱著他的腰,閉上眼睛。

    心裡藏著事情,當然是睡不著的,但這樣熨帖的姿勢,卻能安撫情緒。  

    好半天,令容才睜開眼睛,“夫君睡了嗎?”

    “沒睡。”韓蟄的聲音近在耳畔,鼻息熱熱的撲在她臉上,“不害怕了嗎?”

    “嗯。宮裡的事,樊大人都跟你說了嗎?”

    “說了大概,未必細緻。”韓蟄收攏懷抱,“到底怎麼回事?”

    令容遂將前後經過說給他。

    韓蟄聽罷,黑暗中眉頭皺得更緊,“手串被割斷時,你沒察覺嗎?”

    “沒有。當時章姑娘跟我說話呢,還叫我留意腳下。”令容瞧著近在咫尺的那雙眼睛,既睡不著,索性坐起來,低聲道:“也是奇怪,她跟我又沒交情,卻趕著說那些話,也不知是從哪兒聽說我跟高公子認識的——真想求畫,章家譽滿京城,哪是我這點面子能比的。”

    這舉動確實古怪,韓蟄辦案無數,自知其中端倪。

    遂將她手握住,“還有別的嗎?”

    “皇后身邊那位宮女,踩著珠子不往後倒,卻往前撲,奇怪得很。”

    “知道了。”韓蟄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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