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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求祖父一個承諾。”韓蟄仍舊巋然不動。

    兩番抗命,韓鏡皺眉愈深,脖子發酸,索性站起身活動腿腳,“什麼承諾?”

    “關乎傅氏的。”

    韓鏡動作微頓,衣裳整到一半便收回手,眼神微沉。

    “范逯相位既去,皇上對范家有了疑心,范自鴻很難再回羽林衛。宏恩寺的案子已讓京兆尹結了,傅氏也該回府,幫母親分擔府里瑣務。祖父——”韓蟄抬眼瞧著韓鏡,目光沉靜,“我想求個承諾,無論如何,不傷傅氏性命。”

    他的態度沉靜,不似爭執挑釁,卻是志在必得的執拗。

    韓鏡冷笑了聲,轉身不應。

    “祖父方才說的,往後朝中事務繁忙,孫兒須全副精神應對,方能確保無虞。今日之情勢,是韓楊兩府費盡心血而成,誰都不能兒戲。”韓蟄瞧著他微微僵住的脊背,語氣稍緩,“府里人手有限,該用在正途,不該因祖父和我的爭執,平白耗損,分心費神。”  

    書房裡沉寂安靜,唯有淡煙裊裊騰起。

    好半晌,韓鏡回身,眼中儘是陰鬱濃雲,“是要逼我承諾?”

    “不是。”韓蟄偏過頭,瞧著書案,“祖父不喜傅氏,我不願辜負傅氏,帶累她性命。若祖父仍舊執意,我分神照看就是。”

    “你!”韓鏡氣結。

    還說不是逼迫!拿府里的大局壓過來,為前路計,他難道還能徒生內亂?

    韓鏡花白的鬍鬚微顫,半晌,冷笑道:“那傅氏還不值得我搭上多年心血!”

    “既如此,請祖父寫個字據。”韓蟄垂目走至書案旁,幫著研磨鋪紙,將狼毫取了,呈給韓鏡,“立字據為證,孫兒才能安心。

    韓鏡皺眉,滿目不悅,韓蟄垂目,仿若未察。

    這字據的用處,祖孫倆都心知肚明。

    從前祖孫間的信任早已撞出裂隙,韓蟄許諾不對令容動心,卻未能克制心意,沒法當她是擺設,任她自生自滅。韓鏡許諾不傷令容,卻仍難平怨意,授意唐敦謀害。  

    言語承諾只在祖孫之間說過,若不能踐行,也不過兩人爭執而已,旁人未必會插手。

    一旦寫下字據,若韓鏡再動殺心,按韓蟄的性情,字據必會露在韓府旁人眼裡,不但祖孫不睦為外人所知,他在府里一家之主、三朝相爺的威信也得隨之瓦解。

    韓鏡倒未料韓蟄會想出這等主意。

    冷著臉將他瞪了片刻,韓鏡反而氣笑了,冷笑兩聲,接過狼毫。

    “不傷傅氏性命”六個字迅速寫就,筆跡都帶著怒氣。

    韓蟄待墨跡稍干,將紙收了,神色如來時平靜,“多謝祖父。”

    說罷,自退出藏暉齋,回到他書房後,將那紙張裝入匣中,擱在秘處。

    藏暉齋里,蘸滿了墨的狼毫被摔在案旁,韓鏡端坐在蒲團,臉色陰鬱之極。

    寫下那承諾,不止是因韓蟄擺出的利弊,也是因他知道,在韓蟄的嚴防死守下,他要再伺機出手,並不容易。

    相府巍峨,韓鏡手裡捏著的是尚書六部,是百官眾臣。苦心經營籌謀,是為韓蟄奪得皇位後,能讓百官心甘情願地臣服輔佐,讓百姓心悅誠服地歸順,安定人心,免起事端。相較之下,韓蟄和楊氏手裡捏著的卻是強硬的兵權,甚至連日常護衛韓鏡的人,都是楊氏幫著出了力的。  

    自家祖孫兒媳,當然不會因私怨傷韓鏡,但韓鏡要在他們手底下殺傅氏,確實太難。

    沒了強硬手段,苦撐無益,只能退讓。

    但府中籌謀大事,一旦韓蟄登上帝位,正妻必然為後。韓家費盡心思才能有今日之韓蟄,今日之情勢,那傅氏是昏君荒唐賜婚進府,讒惑韓蟄耽溺內宅,連累唐解憂喪了性命,豈能居此高位?

    韓鏡怨意已深,此刻縱不能除去,卻未必沒旁的法子。

    牽涉性命安危時,韓蟄母子會強硬護持,若不動她性命,令傅氏自亂陣腳,失了母子的心,何須他再費力跟韓蟄較勁?

    用慣了朝堂上的強硬震懾手段,內宅瑣事上,是他囿於執念,算錯了人心,降了身份。

    韓鏡沉著臉,從屜中取出章瑁之那封信。

    書信之外,另有一方世所罕見的寶墨,原本是很久前章瑁之的孫女章斐借高陽長公主之手送給韓蟄的,因韓蟄在外辦差,便由他收了。

    因韓鏡跟章瑁之同為相爺,交情不淺,章斐兄妹舊時跟韓蟄私交甚好,永昌帝當年微服出宮,欺負章斐,還曾被韓蟄劍抵咽喉。雖說永昌帝怕被責罵,忍氣吞聲地沒去御前告狀,韓鏡卻還是從章瑁之孫兒的口中得知那件事——劍抵太子咽喉可不是小事,韓蟄雖頑劣,卻在明知其身份時張狂行事,足見彼時的怒氣。  

    韓鏡隱約察覺苗頭不對,心懷擔憂。

    章家畢竟不同別處,韓鏡最終將章瑁之的兒子外放,章斐兄妹亦隨之出京。

    七八年一晃而過,舊交音信皆被斬斷銷毀,唯獨這方寶墨還藏在抽屜里,無人知曉。

    韓鏡取出來,擺在那銀鉤鐵劃的書信上。

    ……

    翌日清晨朝會罷後,韓蟄以征戰苦累為由,告假數日。

    永昌帝從善如流,當即准了。

    韓蟄回府後,往銀光院換了身家常的墨色外裳,吩咐姜姑和枇杷紅菱打掃庭院屋舍,準備迎接少夫人回府。

    枇杷擔憂許久,雖敬懼韓蟄,卻仍壯著膽子問道:“少夫人今日回來嗎?”

    今日初九,明日唐敦被送往刑場,韓蟄算了算,道:“十二回。”

    枇杷應命,心中歡喜,偷偷揪了揪紅菱的衣袖,等韓蟄走了,忙歡天喜地去準備。

    韓蟄單騎出府,出城後飛馳至別苑,快步入內。

    別苑裡人不多,屋旁有兩棵高壯的流蘇樹,中間扎了鞦韆。  

    傅益在不遠處翻書,令容無所顧忌地盪鞦韆取樂,由僕婦推著,盪得極高。

    春光暖融,碧色初生,令容身上已換了薄薄的錦繡雙蝶袷衣,底下一襲梅色嬌艷的襦裙,正隨著盪高的鞦韆揚起。她近來閒居在家,髮髻也梳得簡單,雲鬢間簪著堆紗宮花,青絲松鬆散散的披散在肩頭,耳畔朱紅的滴珠綺麗。

    別苑裡沒人拘束,她玩得高興,笑靨嬌艷,衣裙被風捲動如浪,如盈盈的蝶。

    旁邊一樹臘梅盛放,她盪至高處,修長的腿伸過去,足尖輕挑,惹得花枝亂顫。

    韓蟄不由駐足,站在樹影下,負手瞧她。

    第110章 蜜意

    令容興致勃勃,身如玉燕隨鞦韆起伏, 目光掃過湛藍高空、軒峻屋脊, 猛然察覺不對勁, 便見聳立的樹下, 韓蟄長衫墨青,身姿挺拔。他站在樹影里,哪怕滿園春光明媚, 身上仍舊帶幾分冷清,那種沉冷氣勢由內而外,像是藏在窖里的冰塊,盛夏時都難消融似的。

    樹影隨風微動,他巋然如山嶽,不知站了多久。

    令容瞥了一眼, 便挪開目光,假裝沒瞧見。

    倒是傅益翻書久了脖子酸, 起身活動筋骨, 瞧見韓蟄不知何時來了,忙迎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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