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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年分離,韓蟄收復失地,在河陰軍中埋了些線,京城中的事也不少。

    祖孫倆就著一壺茶細說,將河陰、江東、嶺南一帶形勢推敲過,又論起京城裡的事。

    甄皇后誕子後當即冊封太子,這殊榮著實讓甄家高興了許久,朝堂上甄嗣宗行事也比從前賣力。

    中宮日盛,范家也不示弱,河東節度使范通勉強平定了境內作亂的流民土匪,還借襄助平叛之名,向西吞併了不少地方。范貴妃有孕在身,范逯腆居門下侍郎的位子,那范自鴻入禁軍後,據說對部下尚政極力招攬,范家亦有意以范香為餌,結成親事。

    倘若這婚事結成,有了西川兵權襄助,即便尚家未必肯歸服朝廷,有那架子擺著,范家在朝中也能如虎添翼。

    韓蟄聞言沉吟。

    在提拔兵部侍郎前,韓家就曾考量過西川兵權。

    尚政的伯父雄霸一方,並不易招攬,能讓他安穩不生亂,已屬不易。韓鏡也曾動過韓瑤婚事的主意,因府中不知尚政的底細,被韓墨和楊氏否決。如今既已說到此處,韓鏡便道:“尚政曾來拜訪數次,為人倒不錯,得空時你該見見。”

    韓蟄明白他的打算,未置可否,只將兩副茶杯添滿。  

    ……

    要緊事商議罷,喝茶潤喉,暫歇片刻。

    半晌,見韓鏡沒有旁的事要說,韓蟄才將話鋒一轉,“說起范自鴻,傅氏昨日去宏恩寺進香時被人劫走,祖父想必知道了?”

    “聽說了,羽林衛正追查下落。”

    “今日在宏恩寺,當著皇上和百官的面,孫兒提了此事。”韓蟄瞧著韓鏡的神色,語氣沉緩,“羽林衛已察覺可疑行跡,皇上命京兆衙門追查,尋回傅氏。祖父可知形跡可疑的是誰?”

    韓鏡擱下茶杯,神色沉著,“誰?”

    “范自鴻,還有唐敦。”

    “唐敦?”韓鏡皺了皺眉。

    韓蟄頷首,坐姿挺拔,慣常冷沉的雙目盯著韓鏡,“唐敦是祖父一手栽培,去歲犯錯受罰,也是祖父出面,令他重歸總旗之位。如今串通外人算計傅氏,祖父可知情嗎?”

    話至末尾,語調微冷。  

    韓鏡巋然不動,慢慢舉茶杯啜了口,“他被范自鴻收買,我倒有所察覺。”

    “既已察覺,為何放任?”

    “盯著他,藉機看看范家動靜,他也算是有用的棋子。”

    “祖父的意思,唐敦果真是擅自背叛?”

    質疑的態度過於明顯,韓鏡茶杯一頓,皺眉不悅,只看著韓蟄沉目不語。對面韓蟄亦盯著他,那雙冷肅的眼睛不見怒氣,唯有迥異於往常的平靜,似已洞察。

    祖孫倆對峙片刻,韓鏡收回目光,垂首喝茶。

    韓蟄默了默,聲音漸而冷凝道:“若是幾年前,這種話我會相信。但以如今唐敦對祖父的忠心,祖父對他的栽培控制,說他擅自背叛?孫兒不信。”

    心照不宣的事,韓鏡在對峙後先垂眸,便算是承認了韓蟄的懷疑。

    按從前韓蟄的行事,既已洞察,得到答案後便該知難而退,保住長輩體面。

    誰料這回,他竟會直言戳穿?

    韓鏡畢竟是一家之主,素來威儀嚴苛的相府長輩,惱而成怒,將桌案重重一拍。  

    “我費心安排,還不是為對付范逯,捏他錯處,給你騰出相位!”

    對面怒氣勃發,韓蟄起身,卻仍將脊背挺得筆直,“范逯庸碌無能,無非是仰仗范貴妃和范通才能腆居高位。貴妃懷孕時孫兒領兵在外,皇上已執意將范自謙放出牢獄。那人秉性頑劣,捏個縱子行兇的罪名就能將范逯拉下來,何必大費周章?”

    韓鏡避而不應。

    “祖父向來不喜傅氏,表妹之事後,芥蒂更深。這回唐敦劫走傅氏,倘若她真落在范自鴻手裡,祖父定會借范家的手除了她,是不是?”

    韓鏡雙目遽然抬起,精光湛然,“傅氏在你手裡?”

    韓蟄未答。

    孫子的本事韓鏡是知道的,當初走出這步棋,原也沒想過徹底瞞住韓蟄。倘若傅氏真死在范自鴻手裡,哪怕韓蟄事後查明,對他也只含怨而已,他擔得起。誰知相隔千里,韓蟄竟會不動聲色地安排,救下傅氏?

    為怕韓蟄察覺,韓鏡前陣子還特地找由頭將樊衡遣出京城。

    這座京城裡,韓蟄能肆意調用,還將他蒙在鼓裡的,唯有楊家的人。  

    ——竟然是跟楊氏合夥來對付他!

    惱羞、憤怒霎時湧上頭頂,韓鏡在朝堂縱橫半生,諸般手段使盡,也沒少經歷被背叛反噬的事,卻未料今日,竟會被他一手教養長大的孫子來這手。他身居高位多年,府中大事雖會跟兒孫商議,卻也常獨斷專行,哪怕韓蟄羽翼漸豐、手段出眾,在他看來,性情磨礪得仍不足夠,大局需由他坐鎮。

    劫走令容雖是他藏了私心,卻也是為扳倒范逯而謀劃,他自問並無過失。

    倒是韓蟄悶聲不響來這手,又興師問罪,著實可惡!

    但既然傅氏沒死,祖孫間也無需為此平白爭執。

    韓鏡胸膛起伏,盯著韓蟄,好容易壓下火氣,強自冷聲道:“傅氏背後畢竟站著宋建春,我何必自斷羽翼。”

    韓蟄面上籠罩一層怒氣,態度愈發冷硬。

    “姻親固然是助力,同仇敵愾未必不是。傅氏一旦死於范家手中,宋建春必定懷恨在心,即便未必歸服於我,也必竭力報復范家。祖父既能除掉傅氏,又得助力,不是正合心意?唐敦受命勾結范自鴻,不過是為祖父辦事,何必瞞我?”  

    籌劃打算既已被看破,韓鏡反倒坦然。

    “一箭雙鵰,這難道不是最好的對策?傅氏死了,我自然會另尋好人家。”

    若冷厲權衡利弊,這確實是極好的謀劃,也合乎相府果決狠厲的行事。

    但事涉令容,且令容入府後從無過失,更不像從前那兩家般心懷鬼胎,顯然已非利弊所能斷定。

    韓蟄打量韓鏡,雙手在袖中握緊,“傅氏沒半點過失,卻遭祖父如此仇視,是因她做得不好,還是解憂犯錯死後,祖父因失於教導而自責,無處發泄,所以牽怒?”

    “放肆!”

    韓鏡心事被拆穿,臉色驟變,猛然起身,花白的鬍鬚氣得微顫,怒視韓蟄。

    韓蟄分毫未退,“難道不是?”

    第103章 裂隙

    書房內劍拔弩張, 韓蟄生得高健,比上了年紀的韓鏡高不少。

    韓鏡拍案而立, 臉色青白交夾,微微仰頭看著韓蟄冷厲的神色, 腦海里卻是當日相府後園,唐解憂哭著求他庇護, 卻被韓蟄狠手殺死, 滿眼驚恐的撞在牆壁, 香消玉殞。那場景曾數番入夢,將他在沉睡的夜裡驚醒,獨自在空蕩的慶遠堂盤膝而坐, 回想唐解憂初入相府時的乖巧, 臨死之前的偏執。

    他心存愧疚, 不止因未能庇護女兒遺孤,也因重任在肩, 沒能教導好外孫女。

    而年紀相若的傅氏留在府里,只會提醒他當時的狠心捨棄,默許韓蟄除掉唐解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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