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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她並不懂得欣賞粵曲,但是自從見過薛瑞仙一次後,她對這位氣質如蘭的粵劇名伶深懷好感。既然難得遇上她來演出,自然是要捧一捧場的。
易青鋒自然不會反駁她的意見。反正只要能陪著薇薇,對他來說去哪裡都一樣。
於是柳蔚虹又點了一壺新茶,從頭坐下慢慢品著,等待薛瑞仙上場。
這時茶樓里的氣氛已經相當熱烈了。幾乎人人都在翹首以盼薛瑞仙的出現,並且交口討論著薛瑞仙今兒會表演什麼曲目。
“仙姐演的黛玉最是一絕!今天肯定是唱《黛玉葬花》了。”
“仙姐演楊貴妃才是最好看啊!我看是唱《貴妃醉酒》才對!”
“不不不,仙姐唱王昭君更好……”
一時間,眾人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許多人都能隨口說上一兩段薛瑞仙擅長的曲目,並且她扮演的許多角色都有各自的擁躉。
雖然明知薛瑞仙是名伶,但也要到了這個時候,柳蔚虹才感受到她在南都普通民眾之中的知名度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高許多。
可是……
柳蔚虹想起薛瑞仙破落的院子,想起小仙還得自己修理門窗的悽苦……為什麼一位如此受歡迎的名角,家境會貧寒到那般的境地?
儘管前些年國家不太平,或許她沒法出來掙太多錢,可是這幾年大環境好得多了呀。既然她有這麼深厚的群眾基礎,那似乎能掙到不少演出費才是。
難道這背後還有什麼隱情不成?
“想不到今天居然有幸聽到仙姐出山……上一次聽她唱曲,都有五年了吧?”
“不止,有六年了。”另一個市民感嘆道:“仙姐出來太少了,我們真是想她啊。想當年……”他又情不自禁地說起薛瑞仙當年演出的盛況來,引起周圍群眾的聲聲應和。
果然像自己猜測的一樣,薛瑞仙很少出來演出了。
上回柳蔚虹去採訪薛瑞仙,卻碰上了那麼一檔子尷尬事,說好的採訪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之後柳蔚虹忙著別的事情,暫時先把老城區的採訪放到了一邊,也沒有再到薛家去。
近來她才剛想重新開始寫老城區的採訪,不想今天倒是趕巧,在茶樓里能見到薛瑞仙。
隨著一聲鑼鼓聲響,好戲開場了。
柳蔚虹忙打起精神,全神貫注盯著戲台。只見一身白衣的薛瑞仙裊裊婷婷從台後飄然而出,揚聲唱出:“苦啊——”
“嘩,是《白蛇傳》!”
茶樓中的觀眾們頓時轟然叫好,更加興奮。“是仙姐好多年沒唱過的《白蛇傳》啊!”
《白蛇傳》?
柳蔚虹眼皮突然跳了跳,霎時想起薛瑞仙屋裡那副劇照來。
美如天仙的白娘子,眼懷暗妒的小青。三十年前的舊照,酷肖白玉芳的女演員。
台上,薛瑞仙緩緩唱道:“我把心經念,心經念,念幾遍。喃無救苦救難觀世音,大慈大悲許我與夫再見面……”
她身後又閃出一名青衣少女,輕揚脆嗓,接道:“我又只見,你操心萬千遍,他畢竟未曾見。知否佢受欺騙,又嚸會到此見你面?”
啊……這小青……
柳蔚虹笑起來,這不是薛瑞仙的女兒小仙嘛?
小仙的唱腔也極靈動美妙,雖然唱功比起母親明顯要遜色許多,卻也是悅耳動聽。看來假以時日,卻也能接過母親的衣缽,成為新一代的名角了。
薛瑞仙淒悽惶惶地唱道:“莫不是前生孽債,註定我今世來填?”
一句唱罷,台下又是高聲喝彩。
說實話,從薛瑞仙的容貌和體態,完全看不出她已經年過五十。那曼妙的身段、***的唱腔、高亮的嗓音,依然極為迷人,使得台下觀眾如痴似醉。
就連文化上有著天然隔閡的北方姑娘柳蔚虹,都能感受到薛瑞仙身上散發出的藝術魅力,是那樣的難以抵擋。
這就是名伶的實力!
一曲唱罷,薛瑞仙款款向周圍行禮,便悠然退場。小仙也正想退下,突然台下竄出一個油頭粉面的小青年,笑嘻嘻地朝她走來。
“小仙姑娘,這是我們白少賞你的紅包!”
白少?
86勾結?
“小仙姑娘,這是我們白少賞你的紅包!”
那油頭粉面的小青年嬉皮笑臉將紅包往扮成小青的小仙面前送。大紅包鼓鼓囊囊的,看起來分量倒是很足。
茶樓里請伶人來唱曲,有豪客要送紅包也是常事,並不稀奇。周圍的茶客們見薛瑞仙退了場,紛紛饜足地感嘆,卻沒什麼人把注意里放在這兩人的對答上。
然而小仙卻往後退了退,眼裡流露出驚慌之色。雖然粉面上塗著油彩看不出臉色,但是從她的眼神與舉動,也可看出她根本不想接受這個大紅包。
柳蔚虹想起上次,那討債的王十六對小仙說“咱們白少對你可是一片真心”,心裡清楚白國凱追求小仙怕不是一兩天了。怎麼今兒這樣巧,白國凱也在這茶樓里喝早茶?
“謝謝,我不收紅包。”
小仙猶豫了一下,貝齒輕咬下唇,吐出一句話來便回身想走。
“哎,小仙姑娘,別這麼拒人千里嘛。白少說了,小仙姑娘一大早來唱戲,肯定還沒好好吃早餐呢,不然就到我們的包廂去吃兩籠點心吧?”
這個“油頭粉面”大概是白國凱的跟班。不過他雖然在纏著小仙,卻還是注意到這是公眾場合,說話做事都很有分寸,看起來和普通的戲迷倒差別不大。
若不是柳蔚虹早了解到白國凱垂涎小仙,也不會在意。
小仙年紀不大,薛瑞仙這些年既然沒怎麼出來演戲,她肯定也沒有跟薛瑞仙跑碼頭的經歷。此時應付起人來。未免就有些青澀了,只站在那兒躊躇著,卻不知該怎麼把這紅包推掉。
那青年還是一臉的笑,主動把紅包往她手裡塞。
“來吧來吧,只是來吃兩件點心而已嘛。是吧?大家都是朋友嘛……”
要不是在這樣的場合里,他怕是會動手拉扯一下。但是此時他像牛皮糖一樣粘著小仙,小仙不好直接撇下他就走——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那麼客氣,她年輕臉皮嫩,真是拉不下臉……
“啊。我要回去卸妝了。穿戴成這樣。可不好過去,下次吧。”
她把紅包的問題撇開不談,匆忙交代了一句,終於下了決心轉身離開。那小青年還待糾纏,卻不想旁邊走來一個清秀的小姑娘,拉了小仙就走。
“小仙,好久不見了呢……”
柳蔚虹好像是小仙多年的好友一般,說說笑笑挽著她往一邊走。小仙先是愕然。隨即認出了柳蔚虹,驚喜道:“呀,是柳同學。真是有日子沒見。你怎麼不到我家來了?”
她明知柳蔚虹是給自己解圍來的,自然配合默契。與柳蔚虹應和著飛快地離開了戲台。那小青年不想身後殺出個“程咬金”來,偏生又是個言笑宴宴的少女,也難再追過去,只得一臉懊喪地看著二人的背影迅速遠走。
因為是茶樓,不可能有後台,她們這小戲班也只是在離戲台不遠的小休息室里裝扮休息。
之前薛瑞仙先退了場,不知女兒後頭遇到了麻煩,卻是沒有出來尋她。小仙和柳蔚虹走到樓梯拐角處,兩人站定後,小仙才朝柳蔚虹鞠了半躬:“柳同學,這回真是謝謝你。”
“小仙你也太多禮了,叫我薇薇就好。”柳蔚虹抿嘴一笑,說:“你脾氣可太好了。以後遇上這種人,跟他囉嗦什麼,直接走人就是。”
小仙也笑:“啊呀,我媽媽老說我膽子小,現在看來還真是……好的,以後我對這樣人可不再客氣了。”
“可不是嘛。”
柳蔚虹對小仙的印象很好,才會“仗義出手”,其實也知道不會有什麼危險。有青鋒在附近的時候,她向來是無比安心的,似乎發生什麼都不必害怕。
反正不管出了什麼事,青鋒都會保護自己的呀。
她不想耽擱小仙太久,正想和小仙道辭,卻看到樓梯上有一個帶著漁夫帽的中年男子低著頭走了下來。
此時,小仙背對樓梯口站著,將直面樓梯的柳蔚虹擋住了大半個身子。柳蔚虹的目光從小仙的側面看過去,一眼就將那中年男子的身形看了個大概。
咦,怎麼有些眼熟……
柳蔚虹眼神一凝,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而那男子一直低垂著頭,並沒有在意這兩個站著樓梯口的女孩子,腳步不停直往一樓而下。
“小仙,三樓上面也是飲茶的嗎?”
柳蔚虹看著中年男子消失在樓梯口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