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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少年身體內蘊含的巨大能量,卻遠遠超出自己的預期。小小年紀,箭術卓絕,馴服烈馬無數,連軍中最厲害的弓箭手都敗在了他手下,沙盤點兵布陣,更是翻雲覆雨、奇招百出,連精於此道的季宣都嘖嘖稱奇。更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那少年在尋找水源、勘測地形上,有著異於常人的敏感與天賦,巫國與鬼方的對戰僵局,由此打破。
時間久了,一幫老將也漸漸覺得這娃娃甚是有趣,尋了空隙便逗他玩耍。自己對他的偏寵,更是不輸劍兒,不僅親自指點他槍法,還讓他單獨創立黑雲騎,建功立業,揚名劍北。
可一夜之間,這些,全部都變作了一場笑話。
五年的朝夕相處,他竟將自己瞞得這麼深!
他常年駐紮在邊關,雖未見過他們巫國那位小世子,卻早有聽聞,巫王親手教授世子文學武功,寵之如寶,甚是驕縱。他實在想不通,當初那個傷痕累累的少年,怎會是備受巫王寵愛的世子?
而堂堂一國世子,冒名從軍的目的,又是什麼?
這些年,巫王對劍北的情報,了如指掌。每遇緊要戰事,王旨總能在最恰當的時機,準確到達,難道,這就是他潛入軍中的目的麼?可他季愷之何德何能,竟值得自己的君上付出如此代價,來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思及此處,季禮無端出了一身冷汗,太陽穴更是突突跳個不停。
季宣徘徊在練武場外,踟躕著要不要近前,見老父似是身體不適,忙疾步過去扶住他。
季禮沉痛而嘆:“枉我戎馬一生、破敵無數,最後,竟被一個孩子耍的團團轉。你說,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對自己所揣度的一切答案,他都不願相信,也不敢相信。
季宣不忍看父親虎目中流露出的傷感與失望,他知道,兩日來,父親心中的哀傷,多於憤怒。
“孩兒早就懷疑過,辰兒的身世不簡單,可萬萬沒有料到,他竟是――”胸口驀地悶痛,那四個字,季宣也說不出口。頓了頓,他道:“也許,他是有苦衷的。”
“苦衷?”季禮苦笑:“自從回到王都,他對我撒下了一個又一個彌天大謊,同王上在我面前演了一出又一齣好戲,我就像只猴子一般,任人戲耍猶不自知。我甚至真信了他是為了救兄長而來,不惜一次次拿季氏滿門來回護他。看本書最新章節請到若他真有苦衷,恐怕,也是在思量著如何快速的剷除季氏罷!”
“父親!”季宣悚然一驚,光天化日,臣子口出此言,是大不敬。這件事,竟將向來理智果敢的父親,打擊得如此之深。
而他們都沒注意到,練武場外的白袍少年,鐵拳緊握、雙目噴火,飛也似的離開了。
不出半刻,柔福長公主惶惶不安的奔到練武場,一改往日柔靜:“父親,宣哥,不好了!劍兒他騎了匹馬,怒氣沖沖的出門了!”
季氏父子臉色大變,半晌,季宣干啞著嗓子道:“他定是聽到我們的談話,闖宮去了。”
文德門外,季小將軍單槍匹馬,把守門將士挑得人仰馬翻,負責勸架的幾名內侍也被他打得滿地找牙。聞訊趕來的獨孤信大是頭疼,若換做別人,他早命人不惜一切代價、全力捉拿。可馬上的白袍少年,不僅是東陽侯府的小侯爺,還是柔福長公主之子,更是聲震天下的烈雲騎統帥,就是借他獨孤信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傷他分毫。因而,獨孤信只能一邊小心周旋,一邊命人火速去稟報巫王。
巫王本在陪吳妃賞花,聽得奏報,好整以暇問:“他為何闖宮?”
守門將士囁喏半晌,才敢說:“季小將軍揚言要見世子殿下,還――還對殿下出言不遜,不停得罵殿下忘恩負義――”說到最後,那將士的聲音已細若蚊蠅。
巫王挑眉,置之一笑:“不過是小孩子間爭勇鬥狠,不必理會。先攔住,立刻通知東陽侯,讓他將人領回去。記住,切不可傷了人。”
話音方落,另一名將士急急趕來稟告:“王上,東陽侯來了,發了大火,正要綁了小將軍面君請罪!”
巫王踱著腳,揉了揉額角,計較片刻,卻是喚來一名內侍:“你帶著孤的口諭去禁室,告訴他們,東陽侯要見世子,任何人不得阻攔。”
說罷,他吩咐兩名將士:“告訴獨孤信,既然此事因世子而起,就交給世子處理罷。”
陰寒不見天日的禁室內,依舊只在石壁上掛了盞油燈。
九辰換了身乾淨的黑袍,安靜得靠坐在牆角,懷裡,躺著粽子般的阿蒙。
昨日,這頭凶鷹再次沖入禁室,瘋狂的拿身體去撞擊石室,直至頭破血流,仍不肯罷休。一幫老內侍添油加醋的將此事報給巫王,懇求巫王下令捕殺此凶物。誰知,他們這位王上非但沒有發怒,反而命他們將這凶鷹放進石室,陪他們的小世子一起思過。
石門緩緩打開,季禮當先步入,身後,跟著被五花大綁的季劍。
九辰轉頭,見到來人,黑亮空洞的眸子頓起波瀾:“侯爺?阿劍?”
他懷裡的阿蒙眼珠子骨碌一轉,如往常般振翅飛起,煞是兇猛的去啄季劍。
季劍雙目血紅,死死盯著對面的黑衣少年,任由阿蒙折騰,不似往常般與這蒼鷹爭勇鬥嘴。阿蒙大是掃興,狠啄了幾下,見季劍依舊沒有反應,便悻悻飛回九辰臂上。
然後,在兩個少年驚詫的眼神里,東陽侯撩袍,雙膝重重一跪:“老臣,見過世子殿下。”
這一跪,如巨石般砸在心口,九辰大驚失色,想要阻止,雙腿卻動不了分毫。
季劍幾欲噴火,積攢的怒氣終於在這一瞬崩潰,忿然低吼:“爺爺,你為何要跪這等忘恩負義的小人?!”
“閉嘴!”季禮更高的吼了一聲,整個石室都似顫了顫:“殿下是君,你是臣,你犯下死罪,還不跪下,祈求殿下赦免!”
季劍撇嘴,咬牙冷笑:“我季劍跪天跪地跪父母,就算粉身碎骨,也決不跪小人!”
季禮氣得青筋暴起,霍然起身,一掌將季劍掀翻在地,復撩袍跪落,恭敬道:“這畜生年少無知,殿下莫要同他一般計較。今日,他忤逆犯上、擅闖宮門,對殿下出言不遜,臣特地綁了他來,請殿下治罪。”
禁室一幫老內侍被季老侯爺這氣勢嚇得不輕,紛紛避出丈遠。
九辰握拳,忽然有些痛恨眼前這所有的一切。因為一個身份,曾經與他並肩作戰、出生入死的兄弟,可以一夕間反目成仇、形同陌路;曾經他視若長輩的人,就這樣卑微的跪在他面前,祈求他的赦免。
東陽侯卻似鐵了心,挺直肩膀跪著,恭敬請罪:“昔日,老臣有眼無珠,屢屢冒犯殿下,所造罪孽,萬死難贖。今日,老臣也希望,能得殿下一個了斷。”
九辰整日整夜的昏迷,早已虛弱不堪,全靠那些老內侍一桶桶冰鹽水的刺激,才能勉強維持清醒。
他根本不想知道季禮都說了些什麼。他只想做一件事,就是走過去,扶起地上的老侯爺,不要讓他敬之愛之的長輩再如此卑微得跪在他的面前。他的恩情,他還不起,他這一跪,重若山嶽,他更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