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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語調沉而穩重,並無半分惶恐與慌亂。
情知是巫王有意為之,九辰冷冷勾起唇角,正欲轉身離去,一隻手,忽然死死抓住了他的腳踝。
力氣之大,幾乎要將他的骨頭捏碎。
“求殿下……救救奴才的弟弟……”
行刑內侍大怒,舉杖砸開那人手腕,叱罵道:“賤東西,竟敢污了殿下衣袍。”
杖下傳出斷骨聲,那隻手,卻依然死死抓著九辰的袍角,不松反緊。
行刑的內侍再次被激怒,又是狠狠一杖砸下,可杖子落到半空,卻被一隻手生生隔住。
九辰正俯身盯著抓住他腳骨的小內侍:“你們是兄弟?”
那名小內侍胡亂挪動著被打爛的雙腿,嗚咽點頭。
九辰抬手,示意另一個行刑內侍停手。
兩名行刑內侍對視一眼,十分為難:“殿下,內廷有內廷的規矩,必須按時見屍。若是誤了,奴才們也難逃一死。”
九辰不作理會,讓那兩名受刑的小內侍抬起臉,乍一望去,果然生的十分相像。
“他們的命,我要了。”
九辰起身,說得雲淡風輕。
行刑內侍俱是變色:“殿下贖罪。此二人乃王上親自下令杖斃,奴才不敢違令。”
“離他們上路,還有多久?”
“回殿下,一刻半。”
九辰絞掉那內侍手中木杖,道:“杖斃之刑,只需一杖而已。一刻內,若父王不收回成命,你們再行杖。”
行刑內侍驚得面如土色:“殿下――這萬萬不可!”
九辰冷冷道:“他們的命,便是我的命,你們若覺不妥,大可先杖斃本世子,再去杖斃他們。”
兩人嚇得伏跪在地:“奴才不敢!”
垂文殿,滿殿愕然中,巫王從一堆奏簡中抬首,擰眉盯著正筆直得跪在殿中央的黑袍少年:“你說什麼?”
九辰道:“兒臣反思了一夜,自覺錯不可恕,斗膽懇請父王去沉思殿前觀刑。”
巫王眉峰皺得更緊,半晌,咬出兩字:“胡鬧。”
九辰垂目堅持:“昨夜,兒臣是糊塗了。聖人常言: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父王連改過的機會都不給兒臣麼?”
巫王索性擱下筆,好整以暇的聽罷,面上漸漸浮出陰涼笑意:“你果真知錯?”
“是,兒臣知錯。”
這一次,巫王開始認真且狐疑不定得打量殿中央的少年。
一旁的晏嬰見狀,只覺這氣氛詭異的厲害,忙笑著打圓場:“今日朱簡偏多,全是軍務要事。王上忙於國政,豈有時間去觀什麼刑,殿下可別耍孩子脾氣。”
巫王卻袖手起身,半是冷笑半是嘲諷:“擺駕沉思殿。孤倒想看看,世子殿下究竟反思出了什麼道理。”
正焦慮不安等待王令的兩名司刑內侍,沒有等到王令,反而等到了王駕親臨,立刻嚇得丟了木杖,伏跪在地。
此時,金色日光已經躍出天邊,鋪灑在長長的殿階上。
巫王冷眼掃過階上兩道血肉模糊的人影,並不停留,反而緩緩將目光定在了身邊的黑袍少年身上。
九辰上前幾步,越過行刑內侍,停在那兩名受刑的小內侍跟前,道:“王上厚德仁慈,已經赦免了你們的死罪,還不謝恩?”
絕處逢生,兩名小內侍喜得大哭,拿額頭重重撞著玉階,叩謝天恩。
司刑內侍聞得他們小殿下這番言語,只當王令已經收回,立刻以額貼地,高聲回稟:“奴才領命。”
巫王隱在衣袖裡的手掌漸漸捏成硬拳,平靜免了眾人之禮,才面帶溫和笑意,認真點評:“這招上屋抽梯,用得很好。”
司刑內監很快帶人拖走了兩名小內侍,去為他們處理傷勢。
九辰撩起袍角,沉默跪落在了巫王跟前。
巫王睨著他,眉間涼薄:“劍北五年,世子學會的,原是些無賴之計。”
九辰本是盯著地面,聞言,忽然抬起頭,硬邦邦道:“這一計,是兒臣從父王手中學來的。”
巫王抬掌便是一記狠狠耳光,掌間青狼扳指在對面少年的面上留下長長一道紅印子。
九辰扶地跪好,正欲擦掉嘴角流出的血色,便聽一聲厲喝自頭頂壓下:“不許擦。”
九辰動作頓了頓,緩緩放下手臂。
巫王拿腳踢了踢跟前少年的背脊,深眸喜怒不定:“跪到午後,隨孤一同去城外巡查威虎軍。”
此時,一個青衣內侍疾步行來,恭聲稟道:“王上,淮國公子祜已攜淮王國書到垂文殿了。左相與右相方才也到了。”
巫王顏色稍緩,想起方才擱置的兩份奏簡,吩咐道:“告訴晏嬰,將所有未批覆的朱色奏簡都送到東陽侯府。”
內侍應下,復問:“司天監已經為公主合出八字,卜出婚期吉時,求問王上何時召見?”
“讓他們先在偏殿侯著,孤晚些時候聽。”
巫王負袖轉身,甩下這麼一句話,便登上青龍攆,轉駕回垂文殿了。
宮道拐角里,緩緩露出一抹淡綠。
含山小公主左腿的箭傷還未大好,一瘸一拐的走到九辰跟前,咬唇喚道:“王兄。”
九辰別過頭,嗓音冰冷:“你以為,可以躲得過他的眼睛麼?”
含山小公主不吭聲,拿腳尖搓了好久的石階,忽得鼓起雙腮:“我不怕他!”
九辰冷哼一聲,懶得理會她。
巫茵茵蔫下腦袋,蹭著跪到九辰旁邊,復咬唇道:“王兄,我……我有東西要交給阿祜。”
見九辰依舊不打算理會自己,含山小公主委屈的扁起嘴巴,然後從懷裡掏出帕子,伸過去,笨拙的想替他擦掉嘴角沾的血跡。
九辰側頭避開,沒好氣道:“幹了,早擦不掉了。這樣討好我這個王兄,也不知道你是有良心還是沒良心。”
含山小公主悶悶收回帕子,道:“王兄又欺負我。”
九辰總算抬頭看了她一眼,勾唇奚落:“若是你自己胡亂繡的雜草丑蝶,不送也罷。”
巫茵茵翻起白眼:“反正阿祜喜歡,你管不著。”
說完,她氣鼓鼓的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不由分說,轉塞到九辰懷裡,道:“我可是巫國嫡王女,豈會送那些俗物,王兄也太看不起人了。”
九辰擰眉瞪她:“我何時說要替你當信鴿了?”
巫茵茵擠出個鬼臉,水靈靈的眼睛瞪得更大:“阿祜說了,他想入威虎軍,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午後,父王不是要帶王兄去麼,你們定然可以見面。”
九辰眼睛又是一瞪,想了想,忽然有些明白淮王國書里的內容了。
“找到了!找到了!公主在那裡!”兩個年長的宮婢驚喜大呼,扯帶著一群小宮婢慌慌張張的奔過來,將巫茵茵團團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