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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彥雙目沖靜的望著遠處漸漸泛白的天際,許久,道:“也許,我會如你所願。”
他們說話時,九辰解決完一壇酒,又拎起另外一壇開始灌。
子彥覺得有些不對,便問:“你給他喝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西陵衍饒有興致的掃了眼對面的黑衣少年,徐徐道:“這酒叫做解憂曲,沒心沒肺者,千杯不醉,鬱結於心者,一杯就倒。他醉了,是因為心魔,可不是酒烈。等到太陽徹底升起來的時候,他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這一刻,子彥終於明白,西陵衍動了殺心。
“這世上,任何人,都不能動他。”
子彥握緊袖中洞簫,用一種篤定的口吻說完,便背起九辰,向廬外走去。
西陵衍目光頓時變得陰沉起來。
半山腰處,一個血紋金裳的男子等候已久,見子彥背著九辰下來,輕施一禮,道:“主上命閣主速速回宮。此間之事,主上自有安排,勿須閣主費心。”
子彥平靜聽完,笑道:“有勞副閣。”
金裳男子意味聲長的道:“昨夜之事,主上很生氣,閣主最好想想怎麼解釋罷。”
子彥輕輕頷首,再無多餘的反應,道了聲謝,便繼續往山下走去。
金裳男子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身影,計較片刻,復消失在樹後。
子彥先將九辰放在了世子府的後門外,才獨自折返回宮。
入宮後,子彥沒有去垂文殿,而是避開宮人,悄悄進入了西苑。
思戾殿內,一人立在窗邊,負袖望著滿苑荒蕪。
子彥推開殿門進來,在他身後跪落:“兒臣見過父王。”
巫王沒有回身,側臉冷峻無溫,淡淡問:“世子呢?”
子彥垂目,道:“兒臣將他送回府中了。”
巫王驀地冷笑:“你就這麼害怕,孤會對他不利?”
子彥目無波瀾,不回答,也不否認。
巫王放在背後的雙手,漸漸握成拳頭,哂然道:“隱而不報、擅殺影子、夜闖禁室,這段時間,暗血閣的規矩,都快被你壞盡了!”
子彥並不辯解,面上也無絲毫情緒波動,只是順從的伏跪於地,恭敬請罪。
“罷了。”巫王有些疲累的嘆了口氣:“先下去,孤有事跟你說。”
“是。”
子彥從容的展袖起身,眉間沖靜如故。他輕輕扣了扣一塊地板,鐵牢所在的地方,竟緩緩錯出一個密道入口。
沒有人會想到,真正的暗血閣,其實藏在西苑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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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南有佳人
世子府,小廚房
孟梁一邊嘆氣,一邊攪動著鐵勺,鍋里的玉米粥咕嘟咕嘟的冒著滾泡兒,不時飄出點香甜。
前日清早,他在府後門發現了九辰。這位小殿下不知喝了什麼怪酒,睡了整整一日都不見醒,正當他焦頭爛額之際,那個神秘的青衣人出現了。
孟梁是記得此人的,之前,他夜闖世子府,曾被九辰困在了箭陣之中,還拐著彎的害九辰挨了一刀。孟梁自然十分警惕,那人卻毫無自覺,青袖一拂,輕鬆將他和碧城擋在閣外,然後……解了九辰的酒。
孟梁本以為,是自己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誤會了這位不知名的俠士,正要拜謝,那青衣人卻攔住他,從袖中掏出一個帶鎖的銅盒:“替我轉達世子殿下,這些,就當是他的拜師禮了。”
那銅盒眼熟的緊,孟梁心肝俱顫,此人,竟是捲走了府內所有錢財。臨走時,那人竟還恬不知恥的留了句:“仗義疏財。”
因為這一遭,偌大的世子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財政危機,徹底虧空了。孟梁悄悄變賣了幾件家當,才勉強湊出來一月的油米錢。
不過,鑑於他的小殿下天生長了副熱心腸,時不時就要給府門外討飯的小乞丐老乞丐們端碗飯、送點錢,孟梁不得不精打細算。
更何況,這位小殿下愛馬成痴,一日三餐,有他一份,就得有馬一份,孟梁更得仔細理理這筆帳。為了保險起見,孟梁還特地在府里開闢了菜園子,不僅種菜施肥,還兼養鴨養雞。
以往,府里的早膳都是吃糕點,現在,早膳只剩下一碟鹹菜、一碗玉米粥、一個饅頭。人還好對付,最讓孟梁頭疼的,是後院的那幾匹馬。這些畜生的嘴被九辰養的甚刁,自從早膳換成了饅頭鹹菜,就不好好吃東西,還總鬧脾氣。
孟梁捉起勺子,舀了滿滿一大碗玉米粥,與剛剛騰好的饅頭一起放在托盤裡,又切了碟醃芥菜,才拿起盤子出了廚房。
碧城正抱了大大小小一堆盒子,從屋裡出來,因為盒子堆得擋住了眼,險些與孟梁裝了個滿懷。
孟梁脾氣上來,斥道:“毛毛躁躁的,你做什麼?”
碧城從盒子堆里鑽出頭,慌忙道:“殿下說,讓奴才把這些東西丟到他看不見的地兒。”
孟梁掃了眼那些盒子,眉心一跳,忙把手裡的托盤放到一邊,讓碧城把那些盒子擺到階上。
碧城一邊擺一邊問:“孟老,這府里,哪裡是殿下看不到的地方?”
孟梁沒空搭理他,把那些盒子打開一看,果真都是些九辰從宮裡帶出來的小玩意,有泥塑,有木雕,還有皮影、糖人。這些東西,無一例外都被雕成了一對對栩栩如生的人像,男子廣袖俊彥、不怒自威;女子則眉間端靜、鳳目含笑。兩人或十指緊扣,或相視而笑,或相偎而立,端得神仙眷侶一般。
碧城心思細膩,立刻發現了些端倪,道:“這二人,好像是王上和王后的樣子,但又有些不像。”
這些東西,據說,都是他的小殿下住在沉思殿時,一刀一刀刻出來的。離宮開府時,除了弓箭課業,九辰只帶了這些東西。按理,九辰從不允許任何人觸碰它們,今日這又是鬧得哪一出?
他忙問碧城:“昨夜,殿下睡得可好?”
碧城吞吞吐吐道:“殿下在書閣看了一夜的書,奴才催了幾次,都不頂事。”
孟梁有些擔憂的拿起托盤,趕緊往書閣走去。
九辰正坐在窗邊的小榻上,自己跟自己玩棋子。
孟梁把早膳擺好,旁敲側擊的問:“老奴看那些東西精緻的不得了,丟掉多可惜。”
九辰扔了棋子,如泄氣的皮球般,道:“以前,總覺得他們會有恩愛和好的一日,現在才知道,是不可能了。那老和尚,果真是騙子!”
這語氣,倒像是在說一件沒有完成的課業。“他們”指誰,孟梁自然心知肚明,他沒膽子隨意議論,只能拿熱騰騰的粥去轉移話題。
九辰端過碗,喝了兩口,忽問:“你還有親人麼?”
孟梁不想他突然說起這個,想了想,道:“鬧災荒的時候,整個村子的人基本上都死了,只剩一個遠房的表妹,因嫁的遠,才躲過一劫。”
九辰道:“別人府中的奴才,都是衣著鮮亮、吃香喝辣,還拿著高俸。你這麼大年紀,跟著我,卻日日為生計犯愁。你可有看中的府邸,只要我力所能及,都可以介紹你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