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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彥微微晃神,靜如平湖秋水的眸子深處,乍然碎裂成一池縠皺波光。
原來,在命運這隻翻雲覆雨手之下,他日日掙扎,夜夜不安,最終,也只是被嘲弄的更多而已。
“你向來懂事,以後,不該插手的事,就不要多問。”
巫王說著,已恢復淡貯神態,語氣也溫和了許多,道:“把上衣褪掉,孤給你上些藥。”
子彥指尖一顫,機械的褪掉斗篷和上衣,未及反應,一隻寬厚的手掌,已帶著溫熱覆到他背上,緩而有力的揉出每道傷口裡的淤血,再把藥粉一點點撒進去,用綿柔的內力化開。
針扎似的寒氣,漸漸從肌骨中抽離出來,子彥蒼白的面上,終於恢復了一些血色,連帶著整個身體,都放鬆了下來。
當沉沉黑夜終於散盡,天邊透出第一抹光亮時,九辰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隔著帳門,已依稀能嗅到山間晨風和朝露的氣息。
九辰動了動手臂,感覺自己的體力已經恢復了很多,便揉開眼,迅速穿好衣甲和靴子,準備離開。
再過一刻,就是點卯的時辰,在去黑沼澤的王令正式下達前,他絕不能誤了正常操練。
可就在他收拾完畢的時候,卻發現,隔帳後的床榻上,並無子彥蹤跡。
難道,昨夜他昏睡之時,又發生了什麼事……
這令九辰陷入無邊的恐懼之中,他呆了呆,掉頭就往帳外衝去,卻不想,剛出帳,就撞進了一人懷裡。
緊接著,一聲輕斥徐徐傳來:“冒冒失失,成何體統?”
九辰迅速站好,才發現五步之外,站著一個廣袖藍衫的身影,神色冷峻,不怒自威,正是巫王。
巫王身後,子彥正沖他溫和的笑著。
九辰暗暗鬆了口氣,行過禮,正要轉身往校場方向跑去,身後,卻傳來巫王淡漠的嗓音:“今日的操練,不必去了。”
九辰腳步一滯,疑是聽錯。
巫王只留了句:“跟孤過來。”就移步向別處走了。
九辰默了會兒,才肯轉身,有些狐疑不定的跟了過去。
此時,太陽雖然還沒有升起,山間草木莖葉之上,卻已掛滿一顆顆露珠,滴翠映碧,投射出晶瑩的光芒。
兩人一前一後,皆是無言。九辰依舊把玩著手裡的劍鞘,不時用它去撥弄草木上的露水,用來打發時間。
走至半道,集合的號角驟然響起,在空氣里留下長長一段餘音。周圍山巒間,號角,想是各個營盤都開始了一日的操練。
負袖走在前面的巫王忽然停住了腳步,目光凝視著遠方某處,道:“等你從黑沼澤回來,孤可以滿足你一個心愿。”
九辰想都沒想,脫口道:“日後,父王不要再找兄長麻煩。”
巫王一時失笑,道:“除了這個。說一說,你自己想做的事。”
九辰默了默,攥緊手中劍鞘,道:“兒臣想去死士營。”
許久,無人回應。
巫王站在逆光之中,微微闔目,眉間,萬千意緒霎時堆積。
九辰只看到,他負在身後的雙手,緩緩攥緊,又緩緩鬆開。
當第一抹陽光破山而出時,巫王終於開口,一字字,沉聲道:“到時,孤讓你做死士營的統帥。”
“前提是,平安歸來。”
巫王始終沒有轉身,說罷最後一字,便逕自向前走了。
九辰呆立原地,黑亮的眼睛裡,隱有水澤閃動。
待水澤散去,陽光下,少年終於露出一抹飛揚的笑意。
巫王最終停在了列英臨時搭建的中軍帳前,裡面甚是熱鬧,列英、鷹擊和其他營盤的幾名重要將官都在。
見巫王進來,眾人忙起身行禮,請巫王坐到主帥之位。
巫王掃了眼身後的少年,淡淡吩咐:“給眾位將軍見禮。”
“是。”
九辰單膝跪地,抱拳道:“末將九辰,見過各位將軍。”
帳中眾人,大都識得九辰身份,見狀,皆是一驚,立刻齊刷刷的站了起來。
巫王抬掌,示意眾人落座,微微笑道:“他既入新兵營,便要按軍中的規矩行事,你們不必慣著他。”
眾人聽了這話,才敢捏著汗坐下,生生受了這一禮。
巫王走到主案旁,沒有立刻落座,而是負手凝視著帳中懸掛的一幅巨大地形圖,道:“今日,孤召集你們過來的目的,想必,列英已經傳達過。”
眾人皆點頭稱是,面上,也斂去了笑意,代之以凝重之色。
巫王把視線移向九辰,道:“坐在這裡的,都是軍中老將,戰功赫赫、實戰經驗豐富。把你的計劃,儘量詳盡的說一下,讓這些叔伯給你些指點。”
“是。”
九辰起身,從沙盤裡拔出一面黑旗,指著地圖上標註了紅□□域的一處山谷,道:“這裡,是黑沼澤起點,百獸山山脊往北十里,皆是黑沼澤範圍,但能生長樹木的,卻只有沼澤中間尚未被侵蝕的一處山嶺。”
剛聽一句,列英便覺得有些不對勁兒,道:“去過黑沼澤的人,基本上都死了,根本沒有信息流傳下來。殿下如何知道,那樹木長在何處?”
“當然有。”
九辰微挑嘴角,道:“《九州列俠傳》中就曾說道:燕悲歌游百獸山,北經黑沼澤,但見昭昭水澤,皆是紅壤,只生鹽,不生木,唯獨中間一嶺黑壤,古木森森,甚是令人稱奇。”
此言一出,下面眾位將官,立刻變了顏色。
一名鬚髮皆白的老將擰起眉毛,有些不悅道:“這些□□,全是胡編亂造的市井之言,殿下豈可輕信?”
另一名將官也附和道:“軍國大事,斷不可兒戲。”
九辰把玩著黑旗,眉毛一挑,道:“市井之言又如何?昔日,巫國先祖,就是從市井匠人那裡發現了強弩和戰車的製造方法,攻城掠地,才能勢如破竹。聽刁龍大夫說,昔日各位將軍隨王上征戰四方時,還曾效仿當地山民,用驅逐鳥獸的方法來引路,鏡湖之戰時,更是懸賞萬金,遍搜當地人編纂的地理志,才成功找出暗道,設下陷阱、伏擊雲意遙。”
那老將軍聽得瞠目結舌,半晌,沉著臉道:“這根本是兩碼事嘛。”
倒是鷹擊將軍,忽然呵呵笑了兩聲,道:“我倒覺得,殿下說的那個什麼窮俠傳,有點意思。反正也找不到其他記載,倒不妨一起聽聽。您說是吧,王上?”
巫王始終冷眼旁觀,未置一語,聞言,倒是微微頷首,示意九辰往下說。
九辰暗暗吐了口氣,把黑旗移了一下位置,道:“按《列俠傳》記載,那片山嶺四周全是淤泥,根本無法行走。若紫衫龍木真的長在山嶺里,最大的問題,就是怎麼運出來?”
“沼澤外,離山嶺最近的,就是百獸山西北的一處矮峰。末將的想法是,從那裡炸開一條山道,用火牛把紫衫龍木拉出來。”
“火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