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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他唇邊盪開一抹笑意,吟道:“鐵筆多被紅顏誤,娥眉終有待嫁時。”
桓蓴冷冷一笑,決然離殿而去。
這場鬧劇,並沒有過多影響眾人的興致,只有文時候巫子玉頗是抑鬱,不知何時和風止雲湊到了一起悶頭飲酒。
次日一早,宮中便發生了兩件大事。
頭一件,章台宮的女官隱梅姑姑主動到垂文殿俯首認罪,攬下了所有罪名,請求巫王還巫後清白。
第二件,也是轟動整個巫國的一件事,巫王正式下詔,解除對巫子彥的囚禁,正式恢復其公子身份,擇日與風國幽蘭公主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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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措不及手
幽蘭因腹間刀傷的緣故,速度慢了許多,日暮時,才進入浮屠嶺。
事先約定的地方,已無九辰的蹤影。那隻蘭塤,卻被遺落在了地上。
幽蘭心一沉,失力得靠著石壁坐下,一瞬間,只覺心如死灰。生平第一次,她想卸下所有的防衛和堅強,在這不知名的山坳間,放聲大哭。
夜漸深,月初上,風微涼。她一直保持著一個姿勢,抱膝坐著,直到空氣中,忽然傳出纏鬥擊刃之聲。
幽蘭打了個激靈,驀然抬起頭,確定沒聽錯,立刻提刀去尋聲音傳出的方向。
月光如銀瀉下,將天地染成蒼白之色。
林木深處,一個黑衣少年,手持血刃,孑然而立。他的四周,橫七豎八倒著十餘道屍體。一片鳥羽自林梢飄搖墜落,他箭袖微動,旋出手中血匕。
側眸間,九辰看到了不遠處的幽蘭,悄悄豎指。
幽蘭會意,縱身躍上前方樹梢,刀出如電,一道黑影從濃密的枝葉里重重墜落。
九辰迅速計算著地上的屍體數目,一共十五人……還是,少了一人!
他臉色驟變,立刻點足向林木更深處追去。幽蘭勾足掠下,仔細查看這些殺手的衣著裝扮,均是血紋黑衣,臉覆鬼面,腰間還攜著精緻的銅鉤。這銅鉤隱隱覺得眼熟,幽蘭沉思片刻,終於憶起,當日,襲擊伯樂馬場的那群黑衣人腰間,也有同樣的銅鉤。
待攜刀追上九辰,她立刻問:“這些殺手是什麼來路?”
九辰道:“他們不是普通殺手,是暗血閣的影子。”
幽蘭大為吃驚:“九州內,僅次於「修羅」的暗殺組織。難道,他們背後的人,也覬覦神女枝?”
“不。暗血閣,是我父王為世子時,一手創立。”
幽蘭終於明白,逃走一人,九辰為何會如此緊張,以至於不遺餘力的追擊。
九辰忽然停了下來,輕道:“如果被父王發現,我們私下有聯繫,並利用神女枝去救母后,對你,對我,都沒有好處。也許,還會害了母后。”
幽蘭點頭:“所以,我們必須找到逃走的那個影子,將他滅口。”
“他被我暗箭所傷,應該跑不遠,我們跟著血腥味兒找。”
兩人再次提起內力,在荒蕪不見邊際的黑山野林間穿梭遊走。
此時,卻有另外兩人,出現在了方才的樹林中。
瀧歌檢查完所有屍首,冷冷判斷:“是暗血閣的影子。”
坐在輪椅上的黑袍老者沙啞的聲音里充斥著不滿:“巫啟這小子,竟把尾巴伸到這裡來了。”
“先用馭獸之術,引群鳥困之,封其雙目,閉其五識,再以冷匕割喉、暗箭穿心。”瀧歌總結道:“殺他們的人很高明。”
“那小子,倒是有幾分膽魄,連他老子的人都敢殺!”黑袍老者渾厚的笑聲傳林而過,宛如鼙鼓,震懾著林間每一個生靈:“看來,我要送給巫啟一份大禮,讓他也嘗嘗這世間骨肉相殘的滋味。”
山間溫度低,濕氣又重,到了後半夜,就開始瀰漫起層層薄霧,樹叢之間,也落滿露水。
九辰一路嗆咳不止,幽蘭則因失血過多,漸漸體力不支。
等行到下一個山道時,幽蘭終於再無力氣。她扶著石壁坐下,略帶歉意的道:“我素來怕冷,不能再陪你了。”
九辰察覺到異樣,折返到她跟前,愕然盯著腳下大片血跡,道:“你受傷了?”
幽蘭仰首,置之一笑:“一點小傷,不礙事。”
九辰用力拿開她刻意擋在腹間的手,隔著衣料,隱約可辨出一道可怖的刀口。
他一時怔住,心中百味雜陳:“你傷成這樣,為何還要回來?”
幽蘭看著他,認真道:“我既允諾過,豈可食言?”
九辰垂眸,避開她堅執的目光。片刻後,他輕輕道了聲“得罪”,便撕下她一片白色裡衣,沉默的替她包紮好傷口,然後不由分說,將她負在背上,繼續往前走。
幽蘭早無力氣反抗,只能冷靜替他分析:“堂堂黑雲騎統帥,應該懂得權衡利弊。帶上我這個負累,你恐怕是追不到影子的。”
九辰加速穿行,不說話。
幽蘭輕嘆:“你若是舍不下道義,大可以幹完正事,再回來找我。”
九辰終於開口:“今夜霧氣重,沒有星星,我早就迷路了。一旦離開,我是找不回來的。”頓了頓,他又極是認真道:“山里野獸,全在夜裡出沒,你若被老虎吞了怎麼辦。”
幽蘭被這話逗得笑了起來,等笑累了,便伏在他肩上,毫無知覺的睡了過去。
次日,十五個影子的屍首被神不知鬼不覺的懸掛在巫王宮文德門前。每個影子的面上,都糊了張白紙,上書血紅大字,連在一起,讀作:“浮屠嶺上,非屬巫姓,擅入者,死無葬身。”
滄冥百姓將整條朱雀大道都圍得水泄不通,擠在宮門前指指點點,任戍衛營如何驅逐,都不肯散去。
彼時,隱梅當眾伏罪,巫後數日來第一次踏出章台宮,巫王剛剛在早朝上宣布赦免公子子彥禁期。
巫王帶領文武百官親自到文德門查看情況。因這場面實在太過血腥慘烈,許多官員也尚不明白暗血閣與巫國王室間更深更隱秘的聯繫,只敢躲在人群中遠遠觀望。
季禮、南央等重臣跟著巫王近前驗看屍體,待看清那獨特又熟悉的傷人手法時,季禮足下一軟,險些磕倒在地。生平第一次,他懊悔自己的決定,將九辰從劍北帶回滄冥。
南央及時扶了他一把,皺眉,低聲問:“東陽侯面對千軍萬馬,尚可巋然不動,怎會害怕這些?”
巫王檢視完畢,只吩咐將這些屍首全部燒掉,便面如冰霜的拂袖回宮。
一刻之後,內廷總管晏嬰因擅離職守、知情不報,被巫王下令當眾杖責五十。按內廷規矩,內侍當眾受杖,必須去衣,以示羞辱。即使身為內廷總管,也不能例外。
幾乎同時,最後一名受傷的影子潛逃回宮,第一次違背規矩,於白日進入西苑,跪于思戾殿前詳細稟述了昨夜情況。
出乎影子的意料,思戾殿內,許久沒有傳出那個溫潤勝玉的聲音。
他斗膽,惑然抬頭,正撞上殿門被緩緩打開。裡面,走出一個少年,白衣翩翩,眉目如畫,手中摸著一根洞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