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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辰忽得目光灼灼的看著巫王,道:“父王說過,只要兒臣功業有成,便會給兒臣一個恩赦。如果,這一局,兒臣勝了,父王會答應兒臣所求之事麼?”

    巫王指節猛然捏緊,音如三九冰霜,道:“你若真有本事受得住這頓板子,再來跟孤談這些毫無意義的條件不遲。孤為統帥時,便靠著一雙鐵腕操練三軍,無人敢不服。如今,只練你一個,孤有的是時間和手段,便不信磨不掉你這身狂傲難馴之氣。”

    巫王啟即位後,雖尚武治,但卻延續了先王休養生息之策,厲行節儉,輕徭薄賦,簡法減刑,深得民心。受此影響,巫國內廷刑罰也極其簡單,刑杖一類,依照輕重長短,只分三種規格。其中,輕杖乃竹木所制,材質輕薄,普通杖為荊條編制,韌性較佳,亦稱“荊杖”,重杖則為紅木所制,沉重堅硬,數杖便可見血,殺傷力最大。

    平日內廷但有責罰,基本上都是傳竹杖,既能起到懲戒之效,又不傷筋動骨。只有少數犯了大錯的宮婢內侍,才會被施以荊杖,厲行捶楚。

    因此,當內廷司刑官庾庚聽聞巫王要傳重杖之時,立時嚇了一跳,忙畢恭畢敬請教晏嬰,道:“敢問總管大人,王上確定要傳「重杖」麼?這……如此重刑,多年未曾動用過了,可是有人犯了什麼欺君重罪?”  

    晏嬰本就心情壞到極致,聽了這話,立刻狠狠剜他一眼,目光森寒的掃視一圈,道:“呆會兒過去,都給我變成聾子瞎子。除了王上命令,不該看的,不該聽的,一樣兒不許多看,一樣兒不許多聽。若有人走漏了一星半點的風聲,休怪我晏嬰手狠。”

    內廷總管晏嬰八面玲瓏,最善於逢迎周旋,平日裡總是一副笑態可掬的模樣,從不輕易露出七情六緒。庾庚見他如此形容,愈加覺得今夜事態不同尋常,連忙命手下人準備一應東西,隨晏嬰向垂文殿趕去。

    不過,揣著滿腹疑團,縱是做足了準備,當庾庚看到垂文殿內跪著的黑袍少年時,亦是心頭震驚,萬千不解頓時煙消雲散。

    他們巫國王上雖馳騁沙場多年,卻姿容清俊,溫文儒雅,為世子時便位列九州三大美男子之首,又兼文武雙全,禮賢下士,是出了名的儒王。整個巫王宮的人都知曉,王上雖然君威赫赫,不怒自威,骨子裡存了軍人的豪邁疏闊,卻休休有容,溫和從諫,從不苛責臣下。

    不過,作為內廷司刑官,庾庚卻有幸見識過巫王的鐵腕手段。至少,他們的王上,對他們那位小世子殿下的狠,便讓他見識了很多年,且記憶深刻,平生難忘。也正因此事,庾庚才真正明白,王宮內流傳的關於王上當年鐵血治軍的故事的確有跡可循,並非荒唐杜撰。當然,庾庚也判斷不出,知道這樣一個秘密,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此時,天色已經全黑,早有青衣內侍在殿內各處掌了燭火。巫王如往常一般批閱滿案奏疏摺子,燭火映照下,側臉模糊不清。

    庾庚隨晏嬰行過大禮,指揮著下屬們將刑凳刑杖擺設完畢,便屏息立在殿側,等待巫王命令,大氣不敢亂出。

    巫王抬首淡淡掃了一眼,道:“全杖,照實打,不計數。”說罷,又加了句:“若敢墮怠放水,孤決不輕饒。”

    所謂全杖,便是行杖時,受刑人背、腿、臀三處同時受杖。按照規矩,左右兩人負責一處杖,共需六名內侍舉杖行刑。

    這已是杖刑中最嚴苛的打法,庾庚聽得眉心一跳,暗自慶幸帶足了人杖數目,忐忑遵令,對九辰道了聲:“殿下,得罪了。”便吩咐兩個內侍:“替殿下寬衣。”

    九辰冷冰冰的道:“我自己來。”便卸下弓箭,利落的脫去外袍,扔到一側,起身伏到刑凳上,道:“動作快點,開始。”

    晏嬰慌忙替他撿起袍子,從懷中取出一塊素淨的帕子,遞過去道:“殿下將它咬住,實在疼得厲害了,也不至於傷了自己。”  

    九辰別過頭,將臉貼在臂上,不耐煩道:“拿走,我不需要。”

    晏嬰看他難得露出幾分孩子心氣,一時觸動心事,雙目禁不住渾濁起來。

    庾庚低聲吩咐了幾句,才讓六名行刑內侍分作兩撥,立在刑凳兩側,準備行杖。

    巫王沒有任何動靜,九辰瞥著庾庚,道:“王上命令已發,你還在等什麼?”

    庾庚諾諾應下,打了個手勢,示意內侍開始行杖,心底深處禁不住對這位「膽魄過人」的小殿下既敬且畏。

    沉悶的杖聲響起時,晏嬰心臟便漏跳了許多拍,九辰面色只是慘白了幾分,唯有杖落雙腿的瞬間,極低的悶哼了一聲。

    殿內金爐裊裊飄散著提神的青煙,燭火在夜風的吹動下搖曳不定,在殿壁上投下重重光影。整個垂文殿死一般的寂靜,只聞沉沉有力的杖擊聲,粗重壓抑的喘息聲,以及巫王翻看竹簡的聲音。

    每一輪行杖,因為杖腿之故,不論如何克制堅忍,那個受刑時從不出音的驕傲少年總會極輕極輕的悶哼出聲。晏嬰驀地明白巫王用意,早已不忍心去看杖下淋淋血色,唯一能做的,便是握住九辰的手臂,咬牙陪他忍受這無盡煎熬。  

    “松……鬆手……”斷斷續續的破碎音節傳來,晏嬰陡然一驚,猛地抬頭,才發現九辰正冷汗淋面得望著他,雙唇乾裂瘮白,生生被咬出血色。

    晏嬰連忙鬆手,方看清九辰的右臂已然被自己攥得凹下去一片,然後,在他大驚失色的眼神中,九辰張口便咬住了終於可以活動的右臂。

    晏嬰目中終於溢出兩行濁淚,一把挽起袖子,將手臂伸到九辰口邊,道:“殿下,聽話,你咬住老奴的手臂好不好?”

    回應他的,只是一聲被咽回喉間的悶哼呻|吟,再無其他。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兩名青衣內侍進殿替巫王剪燭換茶,晏嬰打了個激靈,自恍惚的思緒中清醒,才發現耳畔已無喘息聲傳來。

    猛然意識到什麼,晏嬰連忙去看九辰,果然見他埋首臂間,已無任何反應,急聲喚道:“殿下,殿下,你醒醒,快醒醒,現在不能睡,一睡就醒不過來了!”

    九辰緩緩睜開被汗水粘濕的眼睛,辨了許久,見是晏嬰,便輕輕張口道:“不要吵……”說完,復又輕輕闔上了眼睛。  

    晏嬰鬆了口氣,替他擦擦額上汗水,隔段時間便喚他兩聲,確定他清醒後才能放心。

    起初,九辰還能開口說話,到後來,便只是動動眼皮,又過了些時候,晏嬰再喚他時,已然得不得他任何動作。

    “殿下!殿下!”晏嬰嚇得失色,喚了幾聲不管用,便輕輕晃動他手臂。

    庾庚意識到情況不對,立刻讓內侍停止杖責,親自上前檢查後,才手足冰冷的跪地奏稟道:“王上,殿下昏迷過去了,奴才請旨。”

    巫王落筆,合上手中竹簡,另取出一卷,頭也不抬,道:“潑醒,繼續。”

    庾庚微愣,一時怔在原地,晏嬰卻跪爬到巫王案下,以額觸地,連連叩首,苦求道:“老奴求王上饒過殿下,殿下年紀尚小,這樣下去,會要了他性命的!老奴賤命一條,死不足惜,如果王上執意要罰,便罰老奴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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