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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馬車緩緩駛來,百官以令尹為首,齊齊跪地高呼:“臣等恭迎小殿下歸來。”
楚王滿意的捋須,這些老頑固,關鍵時候還算識趣。
馬車裡,九辰暗暗擰眉,有些猜不透楚王的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藥。
楚王吩咐身後的叔陽:“你去引辰兒下車。”
叔陽領命,走到馬車前,竟是屈膝跪地,甘當人凳。
百官暗自唏噓,這叔陽是楚王貼身近侍,地位超然,連世子見了都要禮讓三分,如今竟甘當人凳,可見楚王對這位外孫的看重。又聯想到昨夜楚王賜死在昭華寺出家為尼的楚王妃,並處決了鳳儀殿一批優伶,百官隱隱嗅出一股危險的味道。
九辰並不知車前的人是叔陽,只當是普通的小僕,便鎮定的踩著他肩膀下來了。
百官偷眼望去,見車中出來的少年一襲束袖藍袍,眸如墨玉,眉似劍刻,俊美宛若天人,一舉一動皆從容爽利,尤其那雙眼睛,跟當年的九州公主何其相似。雖多多少少聽說過關於這位巫國世子的傳聞,此刻一見,亦不由眼睛一亮。只可惜,那雙眼睛卻盲了。
搞完這些虛禮,楚王便命人扶著九辰,跟他一道去御園的涼亭。
楚國四時如春,亭內暗香幽浮,涼風習習,正是喝茶小憩的好地方。
楚王拉著九辰噓長問短,說了半晌話,九辰實在不知如何回應他這番熱情,便問:“您的雙腿可是有頑疾,為何要用輪椅代步?”
“都是小事,不值一提。”楚王不在乎的擺手。
一旁的叔陽看得著急,忍不住道:“王上何苦瞞著小殿下呢?興許,興許……小殿下有辦法治好王上的腿疾。”
這分明話裡有話,九辰聽得古怪,不由露出困惑之色。難怪此前從未聽說過楚王西陵衍腿疾之事,以至於兩次交手都未能識破他身份,莫非真有什麼隱情?
叔陽沉痛道:“九州公主死後,神女枝又遭焚毀,靈氣漸消,三年前,竟是有靈氣消盡的徵兆。王上為了護住神女樹最後一絲靈氣,不惜日日以趾血供奉神樹,經年累月,王上的雙足和雙腿竟和神樹一樣枯竭了。”
九辰暗驚,不想此間還有這麼一段糾葛,壓住心緒問:“可有救治之法?”
“當然有!”叔陽有些激動的看著九辰,誰知,剛說完這句話,便被楚王厲聲打斷:“好了,你下去吧,別總說這些掃興的話。”
“今天,就算王上砍了老奴的腦袋,老奴也要把話說完!”叔陽噗通在地,竟膝行至九辰跟前,道:“能救王上的,正是小殿下啊!”
九辰心中划過一絲疑竇,沒吭聲,且聽他說下去。
果然,叔陽急切的道:“王上這兩條腿,已和神女樹的靈息連為一體,只要神木復活,王上雙腿自可不治而愈。這天下間,能復活神木的,只有小殿下啊!”
“夠了!”楚王暴喝一聲,再次打斷叔陽。
叔陽又掙扎著呼道:“小殿下,您要救救王上啊!”才不甘心的站起來,恭立到楚王身後。
九辰暗暗冷笑,果然,剛入宮沒半日,這好戲便要接連上演了。這麼想著,嘴角不由微微翹起,只因微垂著頭,旁人倒是看不見。
楚王見九辰默不吱聲,立刻換了副慈愛的笑臉,握住他擱在膝上的一隻手,安撫道:“嚇著你了罷?這老傢伙被我慣壞了,說話沒個輕重,你只當他放了個屁,別放在心上。”
九辰特想嗤笑一聲,腹誹道,若無你的授意,叔陽敢這麼口無忌憚麼?他說得起勁兒時,不見你開口阻止,等他說完關鍵的要點,你倒記得要打斷了。
他現在幾乎都要懷疑,昨夜楚王替他擋的那一刀,會不會也是精心設置好的一場戲。
這個念頭剛剛閃過,他又有些恥於自己這份惡意的揣度,忽得,耳邊傳來叔陽的低呼聲:“王上!”
緊接著,楚王嘶了一口氣,似是忍著痛。
叔陽苦勸道:“醫官都說了,這傷口太深,不能吹風。王上在九歌殿和小殿下敘話也是一樣的,若想讓小殿下品嘗最新鮮的花茶,讓宮人們摘下來送到殿裡就是了。”
“胡說!這花茶最講究新鮮,就算離枝半刻,味道也不對。”楚王哼了聲。
九辰沉眸聽著,忽覺有些疲累,正欲把話攤開說,亭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有內侍的聲音響起:“王上,東西到了。”
東西?
九辰愈發困惑,便聽楚王高興的道:“快讓孤看看。”便讓叔陽摻著他從輪椅里站起來。
四名內侍魚貫而入,每人手中皆捧著一個錦盒,打開蓋子,一股白色冷氣先冒了出來。錦盒裡皆堆著小塊的堅冰,而冰塊中間,赫然是一雙雙鮮活的眼睛。
楚王一一掃過,皺眉道:“第一雙太過秀氣,第二雙太過剛烈,第三雙……勉強還湊活,第四雙,那是女人的眼睛吧!”
掌事的內侍嚇了一跳,忙苦著臉告罪:“王上息怒,實在不是老奴懶惰,而是……”他偷偷瞥了九辰一眼:“像小殿下這邊眸如墨玉的漂亮眼睛,實在太難找了。”
九辰如遭雷擊。
愣了好一會兒,他才難以置信的道:“你……挖了別人的眼睛?”
楚王不以為意的道:“能為寡人的外孫犧牲一雙眼睛,是他們的榮幸。”
九辰劇烈一顫,五指緊緊攥著石案邊緣,只覺如墜冰窟,周遭陰冷無比,令他胸口悶窒。
他咬緊牙關,艱難的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您身為一國之君,怎能做出這麼殘暴不仁的事?”
“殘暴不仁?”楚王目光一縮,強壓下怒火,哼道:“你小小年紀,從哪裡學來這滿口虛偽的仁義道德!定是離恨天那混蛋教的!”
“呵。”九辰冷冷抿起嘴角:“他再混蛋,也不會像您這樣草菅人命!就算一輩子都看不見,我也絕不會占據別人的眼睛!”
“你――!”楚王猛地揚起手掌,叔陽嚇了一跳,忙抱住他手臂道:“王上,小殿下這是心地善良,您消消火,此事需從長計議才是。”
許是氣得撕裂了傷口,楚王悶哼一聲,叔陽忙摻著他坐回輪椅中,見麻布下果然滲出血色,疾呼道:“快去傳醫官,王上傷口裂開了!”
九辰最終被安排在了子蘭殿休息,直到入夜,楚王和叔陽都沒有再出現。
簡單吃了幾口晚膳,卻有內侍來報:世子殿下來了。
世子?那便是西陵韶華了。九辰對此人印象極深,計較片刻,便讓內侍扶他出去迎客。
西陵韶華帶了一大堆補品,一進殿,就熱情的以甥舅相稱,似乎完全忘記了他們在巫國鬧得那些不愉快,並感慨道:“其實那時在伯樂馬場第一次見你,我就覺得你這雙眼睛跟阿語生得極為相似。只是,那時礙於你的身份,沒敢多想。”
九辰禮貌的笑了笑,沒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