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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辰垂頭喪氣的拎起包袱,撿了處離蒹葭宮最近的僻靜地,繼續靠著一棵樹閉目養神。
玉珪殿,文時候巫子玉一身嶄新紫袍,攜著巫王新贈的金刀,悠悠然步出殿外,問左右宮人:“方才,世子殿下來過?”
宮人低首應是。
巫子玉心情大好,眯起眼睛,對天感嘆:“他來的可真是時候!連蒼天,都如此開眼!”
說時,他狡黠的眸間,流轉著異樣的光彩。
一個時辰後,蒹葭宮內,依舊絲竹環繞,歌舞聲聲。
九辰睏倦至極,不知不覺間,竟靠著樹睡了過去,等醒來時,已是午後,巫王早就不在蒹葭宮了。
今日當真是倒霉透頂!都是孟梁出的餿主意!
九辰在心裡將孟梁剁了千萬遍,把裝著兵器的包袱順道扔到了沉思殿內,一咬牙,索性直接到垂文殿去等巫王。
巫王日暮時方歸,一眼視見坐在殿外石階上的少年,微微擰眉:“你不在府里補抄文章,來這裡做什麼?”
九辰本在望著黑沉沉的天空發呆,乍聞此言,騰地起身,垂目跟在巫王身後,道:“兒臣已經補抄完了。”
巫王顏色稍緩,負手問:“入宮究竟為了何事?”
九辰張了張嘴,瞥見巫王冰冷無溫的側臉,話在喉間,忽然有些說不出來。
巫王不耐煩道:“吞吞吐吐,孤何時教過你這樣的規矩!”
九辰心一橫,暗道此刻自己怎麼如此膽小無用,便咬牙默默跪落,盯著地面,儘量理直氣壯的道:“兒臣有些——”
他剛開口,外面,忽然慌慌張張奔進來一個內侍,急聲稟道:“王上,不好了,湘妃娘娘舊疾發作,快不行了。”
“胡說!”巫王大怒,一腳踢開那內侍,喝道:“怎麼回事?什麼叫「不行了」?”
那內侍捂著肚子跪起來,眼中泛著淚花:“王上去瞧瞧就知道了。”
“立刻將杏林館的醫官都傳到棲霞宮!”
巫王揚聲下完命令,抬步便走,走了兩步,忽然發現九辰還跪在那兒,便回過身,擰眉問:“你剛才說何事?”
九辰抬起頭,不自在的牽了牽嘴角,道:“沒什麼重要的事。”
巫王未作多想,便疾步離去。
九辰默默站起來,目送那抹青色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忽然有些釋然的呼了口氣。
看巫王反應,並不知道那截枯枝的存在,也並不知曉鳴冤鼓的內情。難道,碧城背後的勢力,另有他人?
得此結果,他再無心理負擔,也不必再擔心被自己的君父瞧不起,至於病,只要咬咬牙,應該能挺過去的。只是,怎麼阻止孟梁撞牆,倒是件棘手的事。
想到這裡,九辰無端又有些煩悶,他並不想立刻回府聽孟梁的聒噪,便在王宮漫無目的的轉悠。
走了許久,周圍忽然安靜了下來,宮人往來穿梭的身影也都不見了。九辰抬頭一看,一座荒冷的宮殿矗立在不遠處,卻是西苑。
七歲那年,他第一次走進這裡,誤打誤撞遇到了素未謀面的兄長,也好像為人生找到了第一個看得見、摸得著的目標。
公子子彥被放出西苑後,西苑守衛撤去大半,進出也容易許多。
入威虎軍之前,九辰雖然很想再見一次子彥,卻不敢再去芷蕪苑擅自打擾他的清寧。他也知道,子彥是不會出宮去世子府找他的。
思及此處,九辰莫名有些失落,鬼使神差的就走進了西苑,一直走到思戾殿前。
階前荒草如初,殿內那盞似乎永遠不會熄滅的燭火,卻再不會亮起來了。
九辰隨意坐在冰冷的石階上,仰首,開始默默數著夜空閃爍的星子。
“殿下悶悶不樂,是有煩心事麼?”
他從不同方向、將僅有的三十一顆星星反覆數了許多遍時,一個溫潤聲音,忽然響起。
九辰依舊一動不動的望著夜空,亮似星辰的眼睛,卻漸漸熱了,浮起一層淡淡霧氣。
許久,他才敢將視線漸漸移下來,去看白衣如雪、獨立苑中的子彥。
子彥沖靜的雙眸,撞上石階上那少年的灼灼目光,立刻泛起一絲溫暖笑意。
“不知,臣這個兄長,是否能為殿下分憂?”
子彥緩步行來,在九辰旁邊,撩衣而坐。
兄長……
九辰默默的盯著子彥看了會兒,確信沒有聽錯,才眉毛一揚,挑起嘴角道:“當然能。別人入威虎軍,都能收到禮物,我卻沒有。你能不能送我一套兵器?”
子彥一怔,笑道:“當然可以。”
“好,我要南市鐵鋪現打的,很貴的,你別反悔。”
“不反悔。”
“明日一早,我在南市口等你。你帶好錢,不許失約。”
“好。”
一口氣說完,九辰忽然垂下了眼睛。
一滴冰涼的液體,直直墜入石階,很快沒了蹤跡。
九辰迅速掩飾好,揉了揉眼睛,抬頭,發現子彥正神色複雜的看著他,嘴角,暈著極輕極輕溫暖的笑意。
九辰有些尷尬,忙轉移話題,問:“你想喝酒嗎?”
子彥含笑點頭,等他說下去。
九辰立刻拽起子彥,黑眸灼亮,炫耀似的道:“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子彥由他拉著,避開宮人,一路飛奔,七拐八拐,最終停在了王宮南側區的一座十分僻靜古樸宮殿前。
這座大殿緊鄰藏書閣,以山水格局為框架,拾級而上,形成台地景觀,足有三丈高。台側,另起宮闕,厚重巍峨,上書“蘭台”二字。
平日,太祝令常於蘭台觀天象、卜吉凶,史官則於殿中修史著書,替巫王草擬各種詔令。
他們皆喜清靜,便將守衛遠遠趕到藏書閣那邊,因而,九辰和子彥不費吹灰之力便避開了這裡的守衛,迅速攀上蘭台。
蘭台正中,放置著一座日晷,用以計時。子午方向,可見一物似軌,正是用來度量日影長短的石圭。圭面刻有雙股水道,水道南端有注水池,呈方形;北端有泄水池,呈長條形,東、西兩面鑿有泄水孔。
此刻,冷月當空,星明似雪,月光與星光落入兩側水池中,恰倒映成一副眾星拱月圖,湛湛鋪陳於水面之上,鬼斧神工、渾然天生。
子彥立在池邊,垂目一看,水如明鏡,灩灩流波,頓生擁明月入懷之感。
九辰卻輕車熟路的潛入了殿內,不多時,竟是抱了兩大壇酒,從窗戶翻了出來。
“刁龍大夫嗜酒如命,父王賞了他許多好酒,他都藏在這蘭台之中。”九辰一邊扔了壇給子彥,一邊解釋道。
子彥拎起那壇酒,打開封蓋一聞,酒氣清香甘烈,醇厚綿長,至少是三十年陳釀。
“聽說刁龍大夫是個暴脾氣,你偷了他的酒,他怎會善罷甘休?”
九辰枕臂躺在水池邊上,隨意把玩著酒罈子,黑眸閃過一絲慧黠:“他是個老糊塗,向來不記得自己有多少酒。況且,五年前,他還輸了我一盤棋,我正要找他討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