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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死士個個身經百戰,眼神何等毒辣,不過片刻時間,離恨天身後已經被碎骨鏈砸出點點血色。這些血色暈染開,很快連成一片,將他一身青衣染紅。
作為武將,列英和穆寒都有些惋惜,若非立場不同,他們一定要與此人酣暢淋漓的大戰一場,再痛飲三天三夜,做知己之交,而不是,眼睜睜的看著這樣一個驚才絕艷的人被削盡血肉、踩入泥土。
碎骨鏈依舊毒蛇般纏著目標不放,離恨天卻已無暇顧及,他青袖一卷一翻,挑開斬向延陵的兩柄寒刀,右臂,生生替延山擋了一刀。
再這樣斗下去,他,真的會血盡而亡吧……
九辰幾乎要將掌中的骨笛捏碎,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拳,微微抖動。
突然,他轉頭沖一名值夜的士兵道:“給我一副弓箭。”
那士兵看這少年將軍渾身殺氣騰騰,那野狼一般的眼神,似要生吞了他,立刻戰戰兢兢的解下自己的弓箭,遞了過去。
九辰搭上羽箭,拉緊弓弦,緩緩對準那抹青色。
在離恨天轉身的一瞬間,箭,準確的刺入他背部大穴。
離恨天悶哼一聲,扶劍跪地,死士們立刻拋出碎骨鏈,將這青衣人徹底鎖住。
穆寒心中五味雜陳,肅然問:“將軍,可要就地斬殺此人?”
九辰手指有些麻木的鬆開弓弦,嘴唇發白,搖頭:“此人干係重大,需請王上定奪。”
穆寒會意,便揮手命外圍的死士散開,親自去查驗離恨天傷勢。
九辰抬起頭,有些眩暈的望著沉沉夜空。
“此事,孤交給你全權定奪。”
巫王帶著列英等人走了過來,語調里,是久違的輕鬆與喜悅。
九辰回過神,惶恐道:“兒臣不敢僭越。”
巫王微微一笑:“人是你抓住的,怎麼處置,理應你說了算。”
九辰垂眸,似是猶豫了片刻,忽然撩袍跪落,道:“兒臣有罪!”
巫王好笑道:“孤賞你還來不及,何罪之有?”
九辰道:“兒臣欺瞞了父王。當日,兒臣在百獸山遇險,九死一生。救兒臣性命的,不是什麼高人,而是――離恨天。”
巫王笑意隱去,眼睛微縮:“所以,你想保住他的性命?”
“兒臣不敢!”
九辰斷然搖頭,抬眸,嘴角已微微揚起:“當日救兒臣的,除了離恨天,還有另外一個楚人,他們言談間,似乎提到了「九州公主」和「夭黛」,想來,應該和這次軍中夭黛之禍脫不了干係。兒臣認為,不如以離恨天為誘餌,將他的同黨一併抓獲。這樣,才能徹底去除父王的心頭大患。”
“九州公主……”
巫王咀嚼著這個字眼,緩緩負手,認真審視著眼前的少年,許久,唇角勾起:“離恨天,就交由死士營看押罷。”
“記住,要禮遇有加,好言相勸,切不可傷了他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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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名義師徒
離恨天雖已被制服,但憚於此人卓絕劍術,外圍的死士依舊圍成扇形,保護巫王回帳。
九辰站起來,仰頭,愈加眩暈的望著沉沉夜空,然後,失力般丟了手中弓箭,眼前一黑,毫無預兆的栽倒在了地上。
穆寒大驚,忙疾步奔過去,剛要高聲傳喚軍醫,一隻滾燙的手,忽然緊緊攥住了他的胳膊。
九辰一雙黑眸冰冷攝人,直勾勾的盯著他,打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穆寒會意,知他不願驚動帳中的巫王,更不願聲張,便不著痕跡的扶他起來,繼續收拾殘局。
死士營十二營的營地都駐紮在深谷密林里,為了方便羈押離恨天,夜戰營四營暫時在兵器谷內安營紮寨,等待下一步行動。
除了子營統帥穆寒,其餘三營統帥宗玄、北漠、師鐵,亦對那位被捕的青衣劍客充滿了好奇與探究。
作為江湖上的重要人物,嗅覺敏銳的死士營曾經調動蟄伏在淮、楚兩國的死士,對此人展開追蹤,然而,整整五年,這兩批訓練有素的死士皆空手而歸。
要知道,這些死士里,有揮金如土的富豪,有傾國傾城的美人,有炙手可熱的權貴,還有名揚四方的刀客。
自打營寨紮好,這四人便以各種名義出入羈押離恨天的營帳,目的只有一個:他們都想看看,這位不為金錢、名利和美人所動的西楚第一劍客到底是何方神聖。
相比之下,離恨天顯得極為從容淡定。對於軍醫為他療傷的請求,他坦然接受,異常配合,末了,還道了句:“多謝。”雖然淪為了階下囚,他面上毫無憤懣不甘之色,反而氣度優雅的同眾人點頭為禮,一碗又一碗的喝著這軍中極不講究的茶水。
他任由四營統帥的目光在他身上輪番逡巡,並不拆穿他們的目的,也不見怒色。他始終沉默,只在喝飽茶水之後,對前來探究他的師鐵說了句話:“讓你們的主帥來見我。”
師鐵琢磨著,這句話的語氣,怎麼聽怎麼怪異。還沒等他琢磨完,離恨天又補了句:“莫不是,他沒臉來見自己的師傅?”
師鐵聽得心驚膽戰,出帳後,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一次,王上派給死士營的主帥,身世背景……似乎有些複雜啊……
他曾暗暗觀察過九辰,他摸骨笛時,手掌關節處和食指中指上,皆有層老繭,這是一雙典型的長年握弓的手,而非握劍的手。
九辰說話時,也是典型的巫都滄溟口音。一個年僅十六歲的巫國少年,怎麼會和西楚第一劍客有如此深密的聯繫呢?
壁亭之戰,轟動一時,他們對九辰和季劍這兩個名字,自然有所耳聞。若巫王出於對東陽侯的信任,把兩個少年將軍安插到兩營主帥的位置上,師鐵雖覺草率,倒也能勉強理解。可對於九辰和離恨天之間的關係,巫王真的知曉內情麼?若知曉,為何還會放心把離恨天關押在此處,若不知曉――
師鐵又倒吸了一口涼氣。
九辰有些發燒,勉強睡了小半個時辰,醒來後,依舊頭疼欲裂。
師鐵過來時,見帥帳中黑著燈,以為九辰還在睡著,猶豫片刻,正要硬起頭皮稟告,帳內已傳出一個清亮的少年聲音:“師將軍請進。”
帳內,已亮起了燭火。師鐵進去,只見九辰一身墨色單衣,正盤膝坐在地上,專注的擺弄棋盤中的棋子。局中,黑白子廝殺正厲害。
師鐵暗自咋舌,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喜歡自己跟自己摸黑玩棋子的人。
九辰落下白子,吃掉三顆黑子,才撩袍起身,道:“日後,有事直接回稟,不必顧忌任何事。”
“是!”
師鐵心頭一凜,不由對這少年生了幾分敬服。
他小心翼翼的把離恨天的話說了出來,九辰卻只哂然一笑:“困獸之鬥,何足為奇?”
見師鐵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無處解惑的樣子,九辰略一挑眉,負手問:“師將軍可是在憂心,本帥與此人情誼未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