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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衡為帥時,也是風國最風光最揚眉吐氣的時期。短短五年,風國打敗漠北蠻族,一口氣向西吞併了十幾個小國,楚國西北關隘曾被攻破七次,風巫交戰一度達到白熱化。直到薛衡負傷、隱居幕後,戰火逐漸消停,風國也一點點沉默了下去。
乍聞“薛衡”二字,風止雲剛灌的悶酒噗得噴了出來。對別人而言,薛衡是有分量,對他而言,卻只有陰影與討厭。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將目光投向殿門口。
在內侍引導下,一個虬髯大漢,推著一個輪椅,健步如飛的入殿。眾人只覺眼睛一花,他已將輪椅穩穩停在了殿中央。
坐在輪椅中的布衣青年展袖為禮,從容取出國書,恭敬呈遞:“薛衡奉王令,特來商議求婚之事,請王上過目。”
巫王並未命人接下那一封國書,眉峰微揚:“國師來晚了。”
晏嬰會意,立刻展開國書,宣讀王令,正式宣布巫楚聯姻。
西陵韶華施施然謝恩,楚使更是舉杯相慶。這樣的氣氛下,風使總是尷尬,風止雲更是氣得直接摔了酒盞。桓沖悄悄與南央道:“這下,風國可是要顏面盡失了。”
薛衡忽然轉首,看了眼風止雲,道:“把酒杯撿起來,如此失禮,成何體統?”
他語若春風,氣勢洶洶的風止雲卻如同見了貓的老鼠一般,收起爪子,乖乖的把酒杯撿了起來。
殿內眾人皆是詫異不已。
薛衡眼睛裡帶著和煦的笑意,十分得體的向西陵韶華道賀,然後轉向巫王,徐徐道:“王上只怕誤會了。薛衡此來,不是求娶含山公主。”
此言一出,眾人又是一頭霧水。連巫王也露出困惑之色:“國師這是何意?”
薛衡再次呈遞國書,一字一頓道:“薛衡此來,是為了給風國幽蘭公主求取良配。”
這一下,連風止雲都傻了。
巫王意味深長的看著殿中央的年輕人,笑道:“國師恐怕又要失望了,孤即位後,曾曉諭天下,世子及諸侯,不得娶異族人為妃。”
薛衡不急不緩的道:“王上又誤會了。薛衡要為幽蘭公主求娶的良配,是巫國子彥公子。”
殿中人俱是變色,巫王,也一點點沉下了臉。
名動天下、各國爭求的幽蘭公主,竟不顧顏面,求配巫國一個無權無勢,還因獲罪慘遭囚禁的公子。日後傳出去,只怕要成為九州奇談了。
南雋睨著薛衡側臉,神色,終於凝重起來。
薛衡繼續微笑著挑戰眾人心理承受能力:“為表誠意,風國願意獻上真正的神女枝。”
重華殿內,徹底炸開了鍋。南央毫不留情的怒斥:“果然是禍國妖枝!”
西陵韶華冷冷一笑:“薛國師,神女枝乃楚國九州公主遺物,天下皆知。你口中的神女枝,又從何而來?”
薛衡笑意不減:“世子並非九州公主,如何斷定你手中的一定是真的?薛衡聽聞,九州公主最愛四方遊玩,與我們王上感情甚篤,常以兄妹相稱。公主遊玩風國時,若不慎遺失,也是有可能的。”
“你這是狡辯!”西陵韶華怒極。
薛衡但笑不語,命阿莫獻上神女枝和國書。
巫王將兩個神女枝放在一起,除了薛衡獻上的那枝少了片葉子外,形狀、色澤、葉片數量甚至脈絡都一模一樣。他將另一枝的葉子折掉,枝莖也流出了血紅色,便漸漸擰眉,陷入困惑。
一旁的吳妃見狀,淺笑進言:“臣妾聽說,右相家的女兒,可是鑑賞高手,識破贗品無數。今日,她正好在宮中,何不請她試試。”
巫王頷首,立刻命人去傳右相之女――桓蓴。
不多時,殿外緩緩進來一位宮裝少女,雲鬢鴉顏,明眸湛湛,皎然若出水芙蓉,娉娉幽靜。重陽殿華燈照影,璀璨輝輝,耀人眼目。她獨處於燈火闌珊之處,卻似白霜飛雪,炸開薄薄一層暮色,絕代芳容,更勝重陽殿萬千光華。
眾人面有痴迷的望了片刻,紛紛嘆道:“世間四時顏色,竟被此女占盡。”說完,又去埋怨桓沖,竟藏了這麼個寶貝女兒。
很快便有內侍將神女枝擺到桓蓴面前,桓蓴只看了一眼,便輕輕搖首:“王上恕罪。此枝出自神女樹,除非有鳳神血,單憑肉眼,臣女無法斷出真假。”
自九州公主亡故,鳳神血脈,便隨之消亡。這言下之意,就是辨不出真假了。
薛衡淡淡一笑:“鳳神血脈,就在這巫王宮中。要不要辨出真假,全看王上心意了。”
西陵韶華陡然變色。
薛衡笑問:“世子難道不想見見自己的外甥麼?”
十七年前,巫楚聯姻,九州公主未到滄冥,便半途亡故,豈會留下血脈?眾人心中犯嘀咕的是,如若薛衡所言屬實,那九州公主必然早在出嫁之前,便已暗結珠胎。且不論名節,巫王只有兩子,分別為巫後和雲妃所出,另外一個孩子,又是何人?
殿外,內侍再次傳報王后駕到。
語未落,巫後輕衫薄衣、素麵朝天,已經不顧侍衛阻攔,強行闖入了殿內。
巫後正是禁足期間,突然現身,難免令人措手不及。巫王的臉色更是難看到了極致。
行到殿中,她脫去簪環,容色端靜一如往昔:“王上,雲妃妹妹已經承擔了十六年的惡名,也該是真相大白的時候了。您把子彥關起來,其實是為了保護九州公主唯一的血脈不被傷害,不是嗎?”
南央、桓沖、季禮等人俱是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巫王反而冷靜了下來。
西陵韶華忽然撲倒在地,激動異常:“王上,子彥公子,真的是阿語的孩子?”
巫王沉默的坐著,過了好久,終於緩緩點頭。
西陵韶華當即嚎啕大哭起來。
薛衡的聲音再次響起:“既然如此,王上,何不讓這位姑娘驗驗神女枝的真假。”
巫王沒有反對。桓蓴表示,她需要一碗血。
晏嬰立刻安排人去西苑取血,小半個時辰後,血就被端進了殿內。
桓蓴將血分為兩小碗,然後將兩個神女枝分別放進去。分完後,她命內侍吹滅殿內所有燈火。
黑暗中,左邊那枝神女枝,枝葉都散發著灼灼光華,正是薛衡獻上的那枝。而右邊那枝,則一團漆黑,什麼也看不到。
答案不言而喻。薛衡鄭重請求巫王定下風國幽蘭公主和巫國子彥公子的婚事。
巫王負手而立,看不清神色,只有低沉卻擲地有聲的嗓音:“孤同意。”
待華燈重起,酒宴再開,一個紫袍公子悄悄溜進殿內,請求巫王賜婚,卻是文時候巫子玉。
右相桓沖聞言,一口酒嗆在口中,咳個不停。
不待巫王開口詢問,桓蓴便表明心意:“臣女此生,只願投身青史,絕不談嫁娶之事。”說到此處,她轉身望著末席:“敢問蘭台令大人,蘭台,可有我容身之地?”
南雋手中的酒杯晃了晃,濺出幾滴琥珀色液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