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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少主!”
信使得了命令,不敢耽誤,立刻翻身上馬,飛馳而去。
南雋心神不寧的回到車中,沉眉思索餘下之事。
正籌謀著兩全之策,忽聽九辰沉聲道:“你既喚我一聲殿下,巫國之事,何不與我商議?”
幽蘭驚訝的望著九辰。
九辰自己心中也在打鼓。今日一夢醒來,他不僅能自如的調動內力,竟能將數里之外的聲音,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可究竟為何,他心底深處,總是不時湧出一絲莫名的沒有緣由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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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雋見終是瞞不住,倒也釋然了,便把漢水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
末了,坦然道:“風淮既敢埋下重兵,必是預謀已久,準備充足,單靠端木族那兩路人馬,只怕撐不了多久。”
餘下的一部分話,他沒說。巫軍遠途苦戰,傷亡慘重,糧草幾乎已經消耗殆盡。而南方諸小國,向來唯西楚馬首是瞻,根本不可能給予巫軍支援。
但九辰定是明白的。
車廂一時陷入沉默,只余馬蹄踏過泥水的達達聲。
幽蘭掀開車簾,往外看去。入目處,是不見盡頭的澤地,而澤地中,許多衣衫質樸的百姓,或爭相奔走,或抱頭歡呼,卻是一派團圓歡喜的景象。
按理說,這場水患,毀了無數良田屋舍,百姓們不該悲傷消沉麼?
南雋也注意到外面的景象,便命停車,拉住一個過路的老者,問:“老伯,這裡出了何事?為何大家都如此開心?”
那老者也是紅光滿面,朗聲笑道:“你肯定還不知道罷,剛剛大水突然退去,那些被淹死在水裡的人,竟然都活過來了。大傢伙一聽消息,全從山上跑了下來,去找失散的親人了。”
三人聞言,俱是詫異不已。
屋舍沒了,可以再蓋,良田毀了,可以重新耕耘,唯獨這人沒了,是無可挽回之事。
也不知,究竟是何方神佛顯靈,竟能活死人,肉白骨,從鬼門關里搶了那麼多人回來。
幽蘭被這番劫後餘生的情緒感染,笑問:“老伯也是在尋自己的家人麼?”
老者果然哈哈一笑:“有人在前面山頭見過我老伴和孫子,我正要去接他們回家哩!”
說著,又拍了拍扛在肩頭的一袋乾糧,滿目崇敬道:“老朽知道,定是九州公主的亡靈,在護佑著這漢水周圍的百姓們,大家才能死裡逃生,免去一劫。等會兒,老頭子我還要帶著這些祭品,去漢水拜祭公主。”
聽到“九州公主”四字,九辰一怔,心底好不容易消去的那股悲傷,又浮了上來。
從小到大,他不知在多少書簡中看到過關於這位公主隻言片語的記載,耳中也不知聽到過多少關於她的傳奇故事。
寥寥數語,足以勾勒出她波瀾壯闊的一生。
那時,作為局外人,他對她有過敬佩,有過困惑,甚至因為那半張破雲弩草圖,將她引為知己,只恨生不逢時,不能與她當面討教。
可自從他們之間有了血緣的牽絆,他一時間,倒不知道自己對她,究竟是怎樣的感情了。
如今一夢醒來,他腦中總控制不住的浮現出夢中奇怪的畫面,再聽到這四字,只覺心底空蕩蕩的,似是遺落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卻又想不起來,以至於泛出莫名的悲傷之緒。
南雋忙道:“近日,漢水只怕就要開戰,老伯還是先避避風頭,晚些時日再去祭拜公主。”
老者果然一臉震驚,片刻後,竟開懷大笑道:“今日真是連遇貴人,又讓老頭子躲過一劫。”
見他們馬車方向是向北,關切的問:“幾位小友是要往北邊去嗎?老朽倒是知道一條密道,保你們平安過了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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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此刻,漢水之上,卻響起了驚天動地的戰鼓擂動聲。
大水退去後,那些水鬼再無藏匿之地,很快便被巫王和離恨天合力斬於劍下。
到底是師出同門。兩人雖敵對多年,並肩殺起敵來,倒是異常的有默契。能用一招解決的,決不多出半招。
乍聞鼓聲,兩人皆是一驚。也同時意識到,今日之血戰,不過剛剛開始。
巫王隔水望去,只見數里外的一處山坡上,密密麻麻陳滿甲兵,只怕不下萬餘,最高處豎著一面白色繡著水神圖騰的大旗,正是淮軍旗幟。
立在旗下的,是一個長相甚是文弱的青袍公子,只披了件極輕便的護心甲,便再無多餘防身之物。
這邊戰鼓初歇,又有低沉悠長的號角聲,從另一側山上緩緩響起。子彥循聲一看,又有黑壓壓的士兵連成一線,從西北方向的山嶺上冒了出來。不同的是,這些士兵手中抗的不是白旗,而是屬於風軍的金色飛鷹大旗。
一個大漢,推著一個坐在輪椅中的布袍男子,分開眾人,緩緩從中間行了出來,隔著江水,與巫王目光交匯。
“是薛衡。”子彥眉心驟然一擰,低聲道。
巫王不可置否,唇線緊抿著,半晌,哂然一笑:“孤當是誰?原來是我巫軍的手下敗將。”
九州皆知,數月前,薛衡舉三十萬大軍攻打劍北,結果敗在了巫國兩個少年將軍手下,鎩羽而歸,還丟了壁亭。
語罷,巫王又將目光移到另一側,依舊是哂然笑道:“淮國祜公子既有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本事,之前屈尊待在孤的威虎軍中做名馬前卒,真是明珠蒙塵,委屈你了。”
他內息深厚,隔著翻滾的江水,聲音依舊清晰的傳到兩邊山頭每一個士兵的耳中。
薛衡淡淡一笑,遙遙施了一禮,道:“劍北之恥,薛衡日夜銘記,不敢忘卻。今日,便借著這神女之怒,來向王上討債了。”
東方祜卻始終沉默。
巫王負袖,眉間又恢復了往日睥睨一切的威嚴霸氣:“國師既有興致,孤定奉陪到底!”
倖存下來的死士們,自覺的圍成扇形,拱衛在巫王身前,一面抵擋水流的衝擊,一面露出視死如歸之色,逼視著在數量上絕對碾壓他們的敵兵。
於死士而言,只有身處絕境,他們的主戰場,才真正到來。
兩側戰鼓又擂動起來,鼓點如雨,已是進攻的信號。
喊殺聲潮水一般,驟然從山上席捲而下,震得剛剛平靜下來的江面又劇烈激盪起來。
巫王舉起青龍劍,劍刃上沾的血色,一直淌流到他手臂上。
他縱聲長笑,竟一點點舔掉臂上之血,振臂高呼:“今日,孤與爾等共死戰!”
有阿語陪著,即使葬身此地,他又有何憾?
死士們精神一振,周身血性被激發出來,唰唰舉起銀刀,齊聲吶喊:“共死戰!共死戰!”
餘音未落,漫漫水澤之上,忽然冒出兩股人馬,踩著江天那一線,朝這邊奔來。
“我等亦與王上共死戰!”
嘶聲吶喊,聲如奔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