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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甚是霸道的一錘定音。
九辰眉毛皺得更緊,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照汐偷偷摸了把鼻子,暗自腹誹,他們這位王上,就算要認外孫,也犯不著這麼著急吧。
最鬱悶兼犯愁的,當屬離恨天。
這些時日,一直是他日夜守在九辰身邊。如今剛入西楚,他更是有許多話想跟九辰交代,最重要的是儘快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告訴他真相,讓他有些心理準備。
他萬萬沒料到,楚王竟迫不及待的親自趕來了越女關。看楚王這架勢,今夜,只怕是要告訴九辰真相,認回這個外孫,順便聊一聊以前的舊事。
且不論,九辰先在的身體狀況,根本不宜情緒大起大落。就算他是個正常孩子,這樣的真相,也需找個合適的時機,有章法有技巧的說出來,把傷害降到最低。以楚王的脾氣,一件事能說一句絕不說三句,不一道天雷劈下已是不錯,哪裡指望他能拐彎抹角……
似乎為了應和他這念頭,離恨天右眼毫無預兆的跳了跳。自然他還有另一重顧慮,若這真相從楚王口中說出來,九辰會不會怪他這個師父,欺瞞他這麼久。
無論如何,他須得想辦法阻止此事才行。
楚王親自駕臨,越女關守將戰戰兢兢,一顆心懸在嗓子眼裡,哪裡還敢讓他老人家住在簡陋的驛站里,忙著人把供外使下榻的鹿鳴館仔細收拾裝點一番,請眾人下榻。
也因沾了楚王的光,晚上的飯菜極為豐盛可口。
飯桌上,向來飢不擇食、狼吞虎咽的青嵐,一反常態,束手束腳的握著雙筷子,每道菜必先恭恭敬敬的給楚王碗裡夾一口,他自己才敢吃,且格外細嚼慢咽。
而楚王則在不停的往九辰碗裡夾菜,九辰每嘗一口,他便要問一句:“合不合胃口?”語氣要多慈愛有多慈愛,聽得青嵐直起雞皮疙瘩。
九辰起初還客氣的回他一句,後來越聽越覺得不對味兒,不由再次皺起眉毛,心中那股怪異感愈發強烈。
幽蘭和離恨天整場都在緊張的盯著楚王,一頓飯下來,就屬照汐吃得最舒坦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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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第 173 章
吃完飯,青嵐主動去收拾眾人碗筷。
九辰借著消食的理由,在院子裡的長階上坐著吹風。西楚正是和煦如春的季節, 芳菲滿院, 晚風吹在面上, 說不出的閒適舒服。
青嵐從膳房出來,覺得腹內空空的,顯然沒吃飽,便挨著九辰坐了下去,喝點香風填填肚子。
九辰辨出他腳步聲, 憶起今日餐桌上他各種怪異舉動, 問:“你很怕他?”
青嵐如被踩到尾巴般,看怪物似的看著九辰, 暗暗腹誹這傢伙眼睛明明看不見,是怎麼發現他這些小秘密的。
抓了抓腦袋,頗是懊惱的道:“我也不想這麼沒出息的。可每次一見他,我就忍不住很緊張,生怕做了什麼不好的事,讓他失望。”
原來如此。九辰瞭然笑道:“莫非, 他就是你那位爺爺?”
青嵐重重點頭, 意識到九辰看不見,特意“嗯”了聲。
語氣里,頗有些驕傲之意。
九辰道:“你爺爺一定對你極好罷?雖然害怕,但你依舊很仰慕很尊敬他。”
“那是自然。我自小就在爺爺身邊長大,我爹是個不爭氣的,若非爺爺教我本事,我早被那些王族子弟給欺負死了。”
說到這兒,頗是牙酸的瞅一眼九辰:“你且瞧著吧,日後,爺爺待你,定會好過待我百倍千倍的。”
九辰揣測著,今夜飯桌上,那老者的舉動只怕誤導了青嵐,不由道:“這豈能相提並論?他待我好,不過是因為我身上有他所覬覦的東西,哪像你們是血脈相連的親爺孫。”
照汐既然喚那老者一聲族叔,想來,青嵐也是曲氏一族的。曲氏乃西楚大族,和王室關係深密,難怪青嵐能有資格入選護靈軍。
聽說,現任曲氏族長曲靜蘭,是曲照汐胞妹,年紀輕輕便憑著一雙回春妙手享譽九州,是曲氏一族近百年難得一見的醫學天才。
曲氏作為百年望族,能在一次次動盪中明哲保身,撐著這塊門面不倒,想來也是有幾分真本事的。
“其實你們――”
青嵐險些脫口而出“你們也是親的……”幸而及時把住嘴風,忙轉移話題:“你箭術那麼厲害,又是誰教的?”
話一出口,立刻懊惱的想抽自己一個嘴巴,他雙目失明,恐怕再也不能用箭,此刻提起這茬兒,豈不是往人心口上戳刀子。
九辰倒沒在意,只道:“是我自己學的。”
他自然不會告訴青嵐,最開始他苦練箭術,不過是因為自己的一份爭強好勝之心。文時侯初入宮那一年,巫王帶著他們一群王族子弟去東苑射獵。當時,年幼的文時侯剛失去父親,巫王便親自射了一隻兔子哄他開心。他那時不到五歲,自然也很想要一隻兔子帶去沉思殿養著,可他也知道巫王是斷不會給他獵兔子的。求人不如求己,他便下定決心要練好箭術,日後靠自己的本事逮兩隻兔子,一隻烤著吃,一隻留著養。
青嵐對著空氣做了個鬼臉,暗道以巫王那冷酷無情的樣子,九辰幼時只怕過得還不如他,愈加後悔自己問了那麼一句,有些愧疚道:“我雖然和你一樣,都有個混蛋爹,但我好歹還有爺爺。你幼時,一定過得很辛苦吧。”
九辰知他是有意安慰自己,搖頭道:“除了偶爾生病比較麻煩,倒談不上辛苦。”
他對萬事都如此老成安靜,反而讓青嵐有些說不出的難受,那股子正義感上來,不由生出幾分豪氣:“你放心,日後,我和爺爺會好好照顧你的。”
九辰暗暗皺眉,這個愣頭青,滿腔赤誠倒是不假,可似乎有些太過混淆他們之間的敵我關係。恐怕,也多虧照汐罩著,才能在護靈軍完好無缺的當個下靈士。
離恨天負袖立在迴廊下,聽著兩個少年你一言我一語,胸中那股好不容易壓下的酸楚,又成倍的翻湧了出來。
他忽然有些害怕,自己還能不能靠近九辰的世界。從劍北到楚國這一路上,九辰雖待他客氣有禮,把自己偽裝的十分堅強淡定,可他畢竟還是個孩子。他那樣一個驕傲的孩子,雙目突然失明,內心定然是充滿恐懼和不安吧,否則,他不會每夜睡覺時,不解衣不脫靴,右手永遠緊緊的扣在箭袖上,任何一點風吹草動,甚至是半夜突然響起的蟲鳴,都能把他從睡夢中驚醒。
因害怕驚動同屋的自己,他醒後,往往睜著眼睛,在床上枯躺至天亮。第二日幽蘭來喚他吃早飯時,他還要裝出一副精神飽滿的樣子,以表示昨夜休息的甚好。
他就像一個從內部裂開的瓷娃娃,明明千瘡百孔,一顆心極度脆弱,極度缺乏安全感,卻依舊用那層精緻而堅硬的外殼偽裝著自己,以守住最後的驕傲和尊嚴。
過了會兒,便有鹿鳴館的僕從來到階前,恭聲稟道:“曲水居已收拾妥當,曲氏那位族叔請兩位小公子過去,共敘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