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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詔獄之中,有的是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你這把老骨頭,又能堅持到何時?”他唇邊忽溢出一絲冰冷的笑,一名獄卒會意,立刻將一根燒得通紅的鐵針,慢慢刺進江淹右手中指之中。

    江淹身體一挺,死死咽回快要衝出喉間的慘呼,眼珠子又瞪大一圈。他凌厲得逼視著這宛如地獄修羅般的白衣少年,忽然咳出一口血,放聲長笑:“我親手埋下這顆棋子,就是要讓巫啟夜夜不得安寧。我只要一想到,終有一日,巫啟會死在我這顆棋子的刀下,便覺心情舒暢,百痛俱消。我現在恨不能縱酒高歌,買一屋子的紙錢,來慶祝巫啟早日升天,又豈會告訴你他是誰?”

    他咯咯咯咯得笑個不停,好像多年夙願已經實現,任獄卒們如何大聲呵斥都不管用。

    子彥眸光倏然一冷,他微抬起弧度優美的下巴,有些憐憫的掃了江淹一眼,輕輕抬手,吩咐道:“上刑。”

    黑洞洞的過道里,再次盪起慘烈的叫聲。

    詔獄深處,一座黑乎乎的鐵牢里,身穿囚服、木然端坐牆角的南雋,身體陡然顫了顫。豆大的微弱燈光,打在他慘白異常的俊面上,朦朧恍惚。

    從被關進來到現在,他聽過這詔獄各個角落傳來的無數聲悽慘叫聲,唯獨剛剛那一聲,令他靈魂震顫,心痛如絞。  

    對面牢里,南央面色發灰、雙唇乾裂的靠牆坐著,短短一日,兩鬢白髮,似又多了一片。見南雋有些異常,他有些擔憂的道:“雋兒,怎麼了?”

    南雋沒有回答,卻緩緩起身,走到牢門處,將臉貼到冰冷的鐵欄上,似要尋找什麼東西。

    這遭蒙冤下獄,南央本就心中抑鬱、憤懣難平,如今看到曾經俊逸翩翩的兒子,成了這副模樣,那股不甘與憋屈,更令他五內焚燒,幾欲窒息。

    雋兒還那麼年輕,本應站在朝堂之上,舌戰烏殿,舞墨風流,盡情施展才氣,如今卻因為他身陷囹圄,一點點磨光身上的靈氣。

    審訊室的旁邊,連著一間簡潔乾淨的屋子。兩個房間只用塊木板隔著,傳音效果十分好,坐在這間屋子裡,能清晰的聽見隔壁審訊室的每一點動靜。

    此刻,這間屋子裡就站著一個披著黑龍披風,目光冷沉、神色威嚴的男子。

    屋門咯吱一聲被人推開,子彥輕步進來,身上還散發著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垂眸,恭敬的道:“父王,這江淹十分冥頑不化,只靠酷刑,只怕撬不開他的嘴。”

    巫王側顏冷峻,顯然因為江淹那番囂張的話,隱怒不已。半晌,他緩緩點了下頭,淡淡道:“先別審了,省得把人弄死了。”  

    回到垂文殿和前殿並無九辰蹤影,驀然沉了臉,皺眉問晏嬰:“世子去了何處?”

    晏嬰忙道:“回王上,殿下吃完午膳看書。可後來不知怎麼回事,殿下身上的刺心草又發作了,老奴就讓人扶著殿下去寢殿休息了。”

    “又發作了?”巫王擰眉,雙目依舊冷沉沉,便大步流星的朝後面的寢殿走去。

    九辰躺在龍床旁邊的一張軟榻上,蒼白如玉的面上,冷汗涔涔,長而濃密的羽睫,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陰影,連漂亮的眉毛因痛苦而緊皺在一起。

    巫王伸手試了試他額頭溫度,果然是滾燙的厲害,又聯想起王使的一番話,心中一角,不由軟了軟,問晏嬰:“世子睡了多久了?”

    晏嬰見巫王臉色稍緩,才敢答道:“不到半個時辰。”

    巫王淡淡嗯了聲,抬起袖子,擦掉那少年額角淌流的兩縷冷汗,又問:“景衡可來換過藥?”

    晏嬰躬身笑道:“王上怎麼忘了,景館主都是晚膳之後才來換藥的。”  

    巫王剜他一眼,罵了一句:“老東西”,緊擰的眉峰,卻是慢慢舒展開了。片刻,又吩咐:“告訴膳房,晚上多做幾道清淡的小菜,粥里擱點黃芪,多熬一會兒。”

    晏嬰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回過神,趕緊眯起眼睛,連臉上的褶子都在笑:“老奴遵命。”

    當年九州諸國混戰,巫國的先祖,起自微末,聚集各方英才,靠真刀實劍打下了巫國天下。因而,歷代巫王都是朝兢夕惕、宵衣旰食,十分勤勉於政事,光堆在垂文殿的那些奏簡,幾乎日日都要處理到深夜。

    夜間處理奏簡,十分容易犯困。為了保證自己能清醒處理妥當每一件政事,給後代子孫樹立一個好榜樣,初代巫王在建造垂文殿時,嚴令敕造官,除了寢殿既不准建火牆溫室,也不得放置熏爐炭盆。為了律人律己,初代巫王還將這事兒嚴肅的記錄到國法當中。

    因為這茬,一入冬,垂文殿便冷似寒冰,巫王每次夜裡處理奏簡,都要在腿上蓋一條厚厚的毯子。可縱使如此,那些刺骨的寒氣,依舊無孔不入,總能將他雙腿關節折磨得僵硬酸痛,一到雪天,更加難捱。

    南府一案開審的前一夜,御案上的奏簡已然堆積成山,放不下的,直接堆到了地上,巫王自然也避免不了要熬夜批覆。晏嬰怕巫王凍著,特意吩咐在殿裡伺候的內侍,每隔一刻就要換盞熱茶。  

    臨近三更,巫王雙足已凍得麻木、失去知覺。他合上一簡,正想站起來活動一下腿腳,一隻手,忽然握住了他的腳踝,然後,隔著靴子,替他揉捏起足部。

    一股暖流,緩緩從足底升起,朝腿上涌去,連帶著整條腿都暖了起來。巫王只覺渾身說不出的舒坦,低頭一看,不由一愣。

    御案旁邊,只穿著一件單薄黑袍的少年,正雙膝貼地,乖巧的跪在他腳邊,低垂著腦袋,手法熟練的替他按摩著足底。兩縷碎發隨意飄在額前,恰好擋住了他的眉眼。

    垂文殿黑金色的玉石地面,泛著幽冷的寒光,這樣的冬夜,跪在上面,只怕和跪在冰上,沒什麼區別吧……

    即使知道他這份乖巧多半是裝出來的,巫王也不禁微微動容,一股莫名的意緒,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在心頭翻湧起來。

    “你不在後殿好好躺著,跑來這兒做什麼?”

    巫王習慣性擰眉斥了一句,打破了殿中的寂靜。

    他又哼了聲:“要是凍著了,又該白費這兩日的好藥了。”

    九辰仰起頭,嘴角一揚,輕輕笑道:“兒臣已經好多了。父王身處寒殿,日日操勞國事,穩朝堂,定邊疆,為巫國百姓消愁解難、遮風擋雨,兒臣身為世子,實在覺得無地自容。父王就給兒臣一個盡孝的機會罷。”  

    說罷,他重新低下頭,略顯生疏的替巫王除去腳上的靴襪,先將巫王冰冷的雙足迅速搓暖,又依法炮製,熟練的揉捏起來。

    足底暖流,源源不斷的涌流而上,巫王甚是受用,凝視著腳邊那少年蒼白的雙頰,忽然有些奇怪,他是從哪裡學會的這些事情。

    全身經絡似乎一下子通暢了起來,巫王不由生出了幾分睏倦之意,他端起案上的茶,抿了幾口,想疏散一下這份倦意。可喝完茶後,他體內的倦意,卻更濃了。足底暖流還在上涌,奏簡上那些字,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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