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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如此刻用藥物將自己破相了的沉魚,一如曾經粗布麻衣蓬頭垢面的……某個人。

    想到那個人,江晚衣恍惚了一下,等他回過神來時,姜沉魚已洗淨了雙手,來接他的藥箱。

    他微微驚訝,忍不住低聲問道:“你會針灸?”

    姜沉魚搖頭。

    “那你還……”

    姜沉魚唇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他都不怕死,我有什麼好怕的?”

    這……江晚衣呆住,卻做不得聲,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將箱子裡的銀針取出來,然後坐到榻旁。赫奕面對美人,果然極其配合,酒也不喝了,主動褪去外袍,露出後背。

    他雖然瘦,卻不是皮包骨頭的那種,肌肉紋理有致,再加上養尊處優,膚白勝雪,因此往桃紅色的錦緞上一躺,還顯得很賞心悅目。

    侍女們羞紅了臉,別過頭去不看,卻又忍不住偷偷的看。

    倒是姜沉魚,面對半裸的男子,既不扭捏也不羞澀,無比鎮定地從針包里拔出一枚針來,以拇、食、中三指夾持針柄,以無名指抵住針身,架勢十足地在火上淬了淬,然後瞄準某個部位紮下去。  

    江晚衣一看她落針的方位,心中一抖。

    果然,針剛落下,赫奕整個人就劇烈一震:“哎喲!”

    姜沉魚按住他,見她面色沉靜,不似玩笑,赫奕的嘴唇動了幾下,但最終沒說些什麼。

    姜沉魚繼續拔針,淬火,然後落針。

    赫奕終於忍不住,咧牙扭頭,“虞姑娘,你確信你沒有扎錯?”

    她嗯了一聲。赫奕想了想,帶著疑惑的表情還是乖乖趴回去了。然後姜沉魚紮下了第三針,這一次,不只江晚衣失聲啊了一聲,身後兩個侍女更是發出尖叫:“哎呀流血了!”

    兩顆血紅色的珠子,慢慢地從針眼裡湧出來,宛如一朵花,綻放在雪白的脊背上,格外醒目。

    赫奕這次連喊的氣力都沒了,抬起一張慘白的臉,大概是因為過於疼痛的緣故,眼睛裡依稀浮現著水光。

    姜沉魚道:“別怕,陛下,還有六針就完了。”

    赫奕回她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然後伸出一根手指,沖江晚衣勾了勾,江晚衣心中一嘆,走過去拍她的肩膀:“還是我來吧。”  

    姜沉魚道:“不行,陛下不是說非要美人落針的麼?”

    赫奕連忙一把拉住江晚衣的手,用無比熱切的眼神望著他,急聲道:“啊,東壁侯!朕突然發現,原來你竟是如此鍾靈毓秀、英俊不凡,朕決定賜封你為天下第一美人!”

    江晚衣的表情頓時變得無比怪異,一旁的侍女,忍俊不禁開始哈哈大笑。

    姜沉魚原本還是一臉肅穆正經的模樣,然而側頭間,伸手覆唇,笑意遮擋不住,終究是溢出了幾分。

    笑聲從大開著的窗子一直一直飄傳出去,便連船尾的廚房都聽見了。

    一名廚娘道:“聽這笑聲,肯定宜王又出什麼洋相了。”

    另一名廚娘道:“自打這宜王上船後,就熱鬧好多呢,天天都歡聲笑語的。誒,你說他真的是皇帝嗎?”

    “當然是啦,侯爺和將軍他們都親口確認過的,哪還能假?”

    “從沒見過這樣的皇帝呢。”

    “是啊,真真是頭回見到這樣的皇帝呢……”  

    後史記有載:

    赫奕,宜之十九代君王,少好游,嗜酒,可連舉十數爵不醉。精於商,惰於政,情通明,性豁達,可與販夫走卒相交也。故又稱——悅帝。

    第九章 入程

    海上十七日,人間六月天。

    也許是上天眷顧,此趟航行接下去都很順利,一路風平浪靜,船員私下紛紛咋舌道,必定是因為宜王也在船上,君王福貴之氣庇護所致。

    姜沉魚聞言只是淡淡一笑,那個悅帝,不帶來災難就不錯了。不過說來也奇怪,雖然他們打了賭,但是赫奕卻好像完全不在乎似的,不但從不向船上旁人打聽她的身份來歷,而且此後的相處中,也絕口不提賭約一事。

    他不提,沉魚自然更不會提。

    如此一晃半個月過去,船隊如預期的那樣,準時在六月初一早上巳時,抵達程國最大的港口,也是程國的國都所在——蘆灣。

    當沉魚跟著江晚衣走出船艙時,儘管已有心理準備,但是看到岸上那齊刷刷列隊相迎的軍隊時,還是震了一下——只見軍隊以十人為一列,排成十九行,一般高矮,身穿清一色的黑色勁衣、織錦腰帶,插有紅翎的銀色頭盔和同色風氅,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風過時繡有金蛇圖騰的程字旗颯颯飛揚,顯得說不出的威武。  

    而在其中最醒目的,便是騎在一匹白馬上的年輕男子。

    白馬很高大,男子卻頗矮小。

    他的年紀約摸二十出頭,穿著一身紅色盔甲,五官深刻,神色肅穆,眉宇間有著很濃的殺氣,一看就是久經沙場淬鍊出來的,令人望而生畏。

    姜沉魚心想,這位大概就是銘弓的次子、程國赫赫有名的紅翼將軍——涵祁。傳聞此人武藝非凡,堅忍善戰,頗得軍心,但為人心狠手辣且喜怒無常,尤其忌諱別人說他矮小。

    聽說程國的前任兵馬都監馬康想討好他,特地找了匹只有三個月大的汗血寶馬,笑道:“把我那匹小馬牽來送給二皇子,小馬配小人才合適啊。”

    涵祁什麼話都沒有說,但當下人牽著那匹小寶馬上前時,反手一刀砍下了小馬的腦袋,鮮血頓時濺了馬康一身,嚇得當時在場的所有人全都魂飛魄散。

    唯獨三皇子頤非,在一旁笑嘻嘻地道:“小人配小馬,那麼大人就當配大騎嘍?也好,此間以馬大人最為年長,而百騎之中,又以象最為巨大,馬大人今後就騎象上朝吧!”

    馬康自知馬匹拍錯,不但觸犯了涵祁的忌諱,又因巴結之舉做的過於明顯,同時也得罪了其他皇子,後悔得腸子都青了,但頤非有命,怎敢不從,自那之後只得騎象上朝,看似風光,實則尷尬,成為一度笑柄。  

    也因此,在出行前,姜仲曾總結過:“程王三子裡,太子麟素庸碌無為,是個耳根軟沒主張的人;二子涵祁暴戾冷酷,儘量不要招惹;三子頤非看似玩世不恭,但最為陰險,要提防小心。”

    如今,姜沉魚望著十丈之外的涵祁,想起父親的叮囑,心中忽然升起一種微妙的唏噓——涵祁也好,赫奕也好,這些曾經只在傳說里聽過的人,宛如活在另一個世界裡永無交集的人,如今卻一個個活生生的出現在了面前,真是不得不說,世事難料。

    在她的沉思中,涵祁拍馬走到岸頭,對著已經走下船的宜王等人抱拳道:“貴客蒞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赫奕剛待回禮,另有一個聲音忽然遠遠的傳了過來:“二哥真是過分,迎接貴客也不叫上弟弟一起,可是怕我丟你的臉麼?”

    聲音懶洋洋的,帶著幾分油滑與笑意,卻是清清楚楚的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姜沉魚扭頭,見三個類似隨從的人擁著一個少年走過來。

    之所以說是“類似”隨從,是因為那三個人氣質全都不像隨從,可當他們跟在那個少年身邊時,就淪落成了隨從。  

    少年帶著頂歪歪斜斜的帽子,穿著一件絕對超過十種顏色的衣服,很不合身的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領口處的扣子沒扣好,露出黝黑的肌膚和鎖骨,走路的樣子也是輕飄飄的一晃三搖。

    不但他如此,他的三個隨從走的更是輕飄。

    因此,這四人穿過迎客的隊伍時,就像四條蟲子穿過玉米,所過之處,頓成狼藉。

    姜沉魚瞧的有趣,不由得目不轉睛。

    但見那少年走近了,眉目分明,五官其實頗為出色,卻表情猥瑣,眼神輕佻,再加上一身花里胡哨的裝束打扮,不像皇子,倒像流氓。

    該流氓的目光在眾人臉上一轉,格外多盯了她一眼,然後道:“抱歉抱歉,宜王陛下,東壁侯,潘將軍,一路辛苦,所以小王我特地準備了一個節目,權當接風。”

    說罷,拍了拍手,一陣絲竹聲悠悠飄來,彈奏的乃是名曲《陽春白雪》,隨之同時出現的,是一輛馬車。

    姜沉魚從沒見過那麼大的馬車,大的根本就是一幢屋子,下面共有二十四對車輪,由二十四匹駿馬拉著,緩緩靠近。

    車身分為兩部分,前半部分是平台,台上坐著數位樂師,或彈奏或吹打,忙得不亦樂乎。而後半部分則是車廂,此刻四扇車門齊齊而開,從裡面跳出一個接一個的少女。  

    這些少女各個容貌美麗,穿著半透明的金絲紗衣,露著兩條光潔修長的腿,性感而妖嬈。

    原本整齊肅穆的軍隊,本就因為頤非四人的出現而產生了些許扭曲,如今再被這些花枝招展的姑娘們一衝,更是東倒西歪,威風不再。

    少女們跑到埠頭上,在頤非身後排成一行,毫不羞澀地打量著眾位客人,七嘴八舌道:

    “哎呀,這位穿紅衣服的就是傳說中的宜王嗎?他可真是好看啊……”

    “我喜歡穿青衫子的那位,好俊雅的郎君,有一種翩翩出塵的感覺呢……”

    “你們笨死了,要我啊,就選那位將軍,看他的身材這麼好,對付女人的本事肯定呱呱叫……”

    聽著這些亂七八糟的話,涵祁原本就陰沉的臉又黑了幾分,終於忍不住斥道:“宜王殿前,豈容放肆,還不叫你的這些鶯鶯燕燕們快點退下去!”

    頤非誒了一聲,“弟弟我正是因為知道宜王駕到,所以才特地帶了這些金燕子們一起來的。久聞宜王風流無雙,所在之處必少不了美人相伴,此番初度來程,當然要投其所好,第一時間將我們程國的美人奉上……不知這些燕子們,可還入的了陛下的眼?”

    姜沉魚心中明亮:頤非這麼做,分明是搶涵祁的風頭。他知道涵祁要來接船,也知道涵祁素來以軍律嚴整而自傲,所以,涵祁迎接宜王等人時,必定會將威嚴的氛圍做足,因此,他就故意帶著一班樂師和美女同來,將整個現場攪合的烏煙瘴氣……奇怪,他要挑釁涵祁也就算了,就不怕如此輕妄,怠慢了貴客,會招人非議麼?

    正在疑惑,卻見宜王表情一變,直直地盯著頤非,突然上前一步,緊握其手感動道:“三皇子真乃朕之知己也!”接著把手一放,轉了半個身,雙臂極其自然而然拉住兩位美人,將她們從行列里拖了出來,一邊一個,摟在懷中,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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