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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那麼一仰頭,一抬眼,清澈的眼底,依舊是孩子般的純真。
果然……還是個孩子……昭尹心中暗暗……嘆,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髮,緩緩道:“朕的第一個孩子,是萬眾矚目的焦點,如果生下的是個男孩,按照我朝例律,他就是太子。可以說,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關鍵因素。所以,有很多人會期盼著他出世,而更多人會希望他不要出世。在這些利益的牽扯之下,這個孩子就會變得很危險。”說到這裡,眼底泛開了幾分陰霾,冷冷道,“你以為,朕的第一個孩子,是怎麼沒了的?”
他的第一個孩子?難道不是……啊!姜沉魚忽然想起來,昭尹曾經有過一個孩子,而且那個孩子,也是當著她的面沒有了的。
那一日,她進宮彈琴,曦禾夫人突然嘔血,然後姬嬰帶著江晚衣入宮,再然後,江晚衣宣布曦禾流產,皇上震怒……那是薛氏一族滅門的由始,因此事後很多人都說所謂的流產一說是皇上跟江晚衣串通對外的說辭,目的就是陷害薛茗。
可聽昭尹現在的意思,好像曦禾真的懷過一個孩子?而且還真的弄沒了?
姜沉魚怔怔地望著昭尹,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而昭尹,擺明了不想就此事繼續深談,合上奏摺道:“時間到了,咱們進百言堂,聽聽從江都那邊探回來的消息吧。”
姜沉魚連忙應了一聲是,跟他一起進入百言堂,其他七人已經到齊了,見他們進去,紛紛起身叩拜。
昭尹帶著姜沉魚入座,才剛坐定,坐在末尾的紫衣人已開口匯報導:“經過七日七夜馬不停蹄地日夜兼程後,薛采與姜孝成終於與九月十九的酉時一刻,抵達江都。”
一褐衣人奇道:“七天就到了?怎麼做到的?”
這點也正是姜沉魚和昭尹的疑問。此去江都雖不說千里迢迢,但也相隔甚遠,換了平時,走上一個月也不稀奇。而那兩人,是怎麼用七天時間就到了的?
紫衣人恭聲道:“是這樣的,薛采臨出發前,命人選了四匹最好的千里馬,又選了最輕巧的一輛馬車,車上一切用具盡數拋卻,只用最軟的毛皮鋪上,備了一包幹糧若干清水,上了車倒頭就睡。再選兩名車夫,依次輪班各趕六個時辰。如此一日一夜後,抵達下一個城市,立刻另換四匹好馬、兩名車夫,繼續趕路。就這樣馬不停蹄地趕到了江都。”
姜沉魚心中不由嘖嘖讚嘆。這番做法聽來容易,做起來卻非常辛苦,想想,七天七夜都要在極速奔馳的馬車上度過,餓了只能吃乾糧,還要嚴格控制飲食,避免如廁太多浪費時間,薛采倒也罷了,他本來就是個很能忍耐的小孩,就不知道他是如何讓哥哥也能跟著吃苦,乖乖睡到了江都的。
紫衣人仿佛看出她的心思,下一句就道:“據說姜大人才睡了半天就忍耐不住,直喊腰疼。”
姜沉魚掩唇,對嘛,這才是她哥哥。
“所以,當他第二次喊疼的時候,薛采就把他給敲暈了。”紫衣人說到這裡,仿佛也有點想笑,卻又要生生忍住,因此表情顯得有點滑稽,“就這樣,姜大人是一路暈著到江都的。”
昭尹瞥了姜沉魚一眼,笑道:“不管怎麼去的,到了就好。繼續往下說。”
“是。”紫衣人從懷中摸出一本手冊,打開念道,“酉時二刻,薛姜兩人洗了個澡,換了身華貴衣裳,酉時三刻,兩人前往江都城主關東山的府邸赴宴,並點名要去玉江樓游耍……”
姜沉魚插話道:“玉江樓是?”
褐衣人代做了回答:“是當地著名的風月場所,因美人眾多而著稱,與京都的紅袖樓,羅山的孔雀樓,並稱璧國三秀。”
昭尹啐了一口:“什麼三秀,璧國都淪落到要靠風月煙花撐場面的地步了麼?”
褐衣人忙道:“臣立刻擬旨頒令廢除此說法。”
“得了吧。這種東西,越禁越廣,還是隨著他們去吧。”昭尹挑了挑眉毛,“繼續。”
紫衣人道:“戌時,一行人抵達玉江樓,當地的名流也都紛紛到場,所有人都不明白這兩位欽差大臣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一開始都很忐忑不安,不過酒至半酣,關東山上前試探口風,姜孝成哈哈一笑道:‘這天要大旱娘要嫁人,都是沒法子的事嘛。皇上派我們兩人來,無非也是過個形式而已。放心吧,皇上早已準備好五百萬兩買糧賑災,我們先行,銀兩後至。咱們就在這兒等著接錢,到時候漂漂亮亮地開倉救民,城主你好解決難題,我哥兒倆也好回去交差。’說罷,隨手打賞了送餐的一個小丫環百兩銀票。”
昭尹瞥了姜沉魚一眼:“你哥夠有錢的啊。”
姜沉魚抿唇笑道:“怎比得上皇上慷慨,一出手就是五百萬兩。”
兩人相對而視,俱都笑了起來。
國庫無銀,於他們而言,是心知肚明,但文武百官,卻是不清楚的。姜孝成和薛采此去賑災,其實兩手空空,一分錢沒有,但卻表現得信心十足,腰纏萬貫的樣子,擺明了是在設局。這種計策,姜孝成是決計想不出來的。昭尹點頭輕輕一嘆:
“薛采果然是個人精啊……”
“眾人一聽這話,原本懸在半空的心全都放下了,開懷暢飲,相談甚歡。席間,薛采忽道:‘久聞江都富裕,今日一見,才知竟是富到了這等地步。’眾人不明所以,紛紛詢問,他便指著不遠處看門的一條狗道:‘連畜生用來盛食的盤子,都這般名貴。’眾人覺得很奇怪,忙湊過去瞧,那狗用的乃是只髒得都瞧不出花樣來的破盤子,哪裡名貴了?有人心存疑惑,便將那盤子洗乾淨了,還是個很普通的青瓷盆,看不出端倪。最後還是薛采上前,將盤子盛上水,放於燈下……”
紫衣人口齒伶俐,聲情並茂,繪聲繪色,仿若說書一般,令人深入其境。因此,他這麼一停,在場立刻有人發出了疑問:“發生什麼了?”
“說也奇怪,那盤子原本是青色的,但裝了水再被燈光一映,竟多出了朵牡丹,水紋流動,那牡丹也就跟著變色,宛若綻放一般。眾人見此異景,無不咋舌,再找玉江樓的小廝來問,他也不知道自己給狗盛食的盤子,竟然那般神奇。而更令人驚奇的卻是薛采,他遠遠地看上一眼,就辨識出那盤子珍貴,此等眼力,無不令在場眾人心服口服。”
昭尹嘿嘿一笑:“眼力嘛……多少是有點的,但做戲的本事,更是一等一的精彩。”
紫衣人跪下拜服道:“皇上聖明。”
“行了行了,這些恭維話就省省吧。快說說,薛采是怎樣設計騙的那些達富貴人們的。”
紫衣人訕笑幾聲,清清嗓子正色道:“那出大戲,薛采可不止演了一晚上,而是整整三天哪……”
第二十八章 新後
“薛公子果然不愧是燕王御賜的冰璃公子,見識就是跟平常人不一樣。”
“是啊是啊,當年公子六歲壽誕時,小人有幸收得一張帖子,還前去貴府拜訪過,不知公子是否還有印象……”
薛采聽著這些真真假假的恭維,只是淡淡一笑,忽然轉向鄰桌陪著姜孝成飲酒的美人道:“這位姑娘好漂亮的鐲子……”
這句話令得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全轉到了美人身上。美人受到這般矚目,越發高興,嫣然道:“小公子好眼力。這鐲子……”說著目光在關東山臉上轉了一圈,掩唇一笑,“這可是傳家寶,據說是真正的冰花芙蓉玉,價值傾城呢。”
薛采道:“可否借在下一觀?”
美人倒也痛快,欣然將鐲子脫下遞給薛采。
薛采拿起來仔細端詳了一番,遞還給她,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美人不禁問道:“小公子為何這副表情?是這鐲子有什麼不對嗎?”
薛采輕嘆道:“所謂的傳家寶,貴在心意。有心就好,又何必在意其真正的價值。”
其實他不說還好,這麼一說,美人自不肯就此放過,追問道:“公子有話但請直言,這鐲子難道不是冰花芙蓉玉麼?”
薛采沉聲道:“眾所周知,此玉是因楊貴妃而得名,當年唐明皇送給楊氏的定情信物就是此玉,貴妃小名芙蓉,又因它的紋理宛若碎冰一般,所以,後人取名為冰花芙蓉。由於其顏色非常罕有,是粉紫色的,又形成於泉眼部分,長期佩戴,可美白養顏,所以異常珍貴。”
眾人連連點頭。
“也因此,造假者眾,工藝精巧者,甚至可以以假亂真。”
“公子的意思是我這個是假的?”
“是否真假,一辨便知……”薛采說著,環視四周,朝另一位美人道,“可否將你的鐲子也借給在下一用?”
那美人連忙摘下鐲子遞給他,她的乃是一白玉鐲子。兩隻鐲子疊在一起,粉白二色煞是好看。薛采將鐲子疊好後,開始扭動摩擦,片刻之後,將兩隻鐲子一起遞給第一個美人:“聞聞看。”
第一個美人輕嗅了一下,驚呼道:“這是什麼味道?”
“人造石的味道。”薛采解釋道,“從你的鐲子上發出的,這就說明,她的鐲子是真的,而你的,是假的。”
美人頓時花容失色,轉頭看向關東山,關東山連忙別過頭去假裝與別人說話美人又氣又怒,當即將那鐲子一摔,哭著跑了。
滿堂鬨笑。
而在場眾人的態度立刻變得不一樣起來。雖然薛采和姜孝成同是此次出使江都的欽差,但那些達官貴人們,主要巴結的對象還是姜孝成,面對薛采時,總有幾分難言的尷尬。
薛族已亡,薛家人可以說如今就只剩下了兩個——冷宮裡的廢后薛茗,和這個雖有欽差之實卻仍是奴籍的薛采。眾人不敢太與他親近,也是人之常情。
但他露了這麼一手,大家心中嘆服,再也顧忌不了許多,紛紛上前表達仰慕之情,並邀請他去家中做客。
薛采來者不拒,通通答應了。
當夜,他與姜孝成留宿城主府邸,順便參觀了一下關東山的書房,當關東山向他展示這些年所搜羅的書畫時,他只是微笑不語,並未發表任何看法。
第二日,去諸位名流家中做客也是。
第三日還如此。
其實大家請他,除了巴結拉攏以外,還有個目的就是用他那雙慧眼鑑定下自家的珍寶。可他看門看,卻不發表任何看法,著實令人鬱悶。最後還是關東山最先按捺不住,問道:“我家的字畫就那麼不入公子的眼睛麼?為何公子不肯點評一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