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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事?”

    “箭上有毒。”

    “毒?”衛玉衡大吃一驚,下意識的朝手裡的弓看去。

    “嗯。天下巨毒,見血封喉,中者立死,無解藥。”

    衛玉衡心跳加驟,逼緊了聲音道:“也就是說……”

    “淇奧侯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弓箭手垂下了頭,聲音里竟然帶著些許惋惜。

    雨早就停了,但風聲嗚咽,天地間,一片肅殺。

    ※※※

    半個時辰後——

    薛采和潘方走出秘道,看見的是人去樓空的染布坊。

    在內室的角落裡找到扳指的薛采滿心絕望,想要繼續追蹤,卻毫無線索;想要放棄,卻又不肯甘心。正束手無策之際,窗欞突然發出咚的一聲輕響。

    潘方立刻流光般地竄了出去。

    而薛采呆了呆,也跟著追出去。檢查發現,原來是一顆小石子被人投到窗欞之上,並沒有如尋常那樣的一撞之後就飛開,而是陷進了木頭裡。  

    四下一片漆黑,雨漸漸地停了,除了風聲,就再無其他。

    是誰埋伏在暗中?又為什麼要擊石提醒二人他的存在?為了示警?還是威脅?

    薛采正在滿腹狐疑的時候,只聽咚的一聲,又是一塊石子,毫無預兆的跳到了他們面前,陷入地中。

    薛采和潘方對望一眼,齊齊朝石子飛來的方向沖了過去。

    如此一路上,那石子總在關鍵時刻出現,像引路一樣將二人帶離了染布坊,甚至帶離了鬧市,越走越偏僻。之前薛采曾下令關閉城門封鎖出口,不讓人離開。可那擲石之人,卻知道另一條通道,沿著河岸穿過荊棘,竟有無人看管的一截斷牆,躍過牆後,便已在城外。

    兩人追至此處,對那神秘人的身份更是好奇,可那人武功之高,難以想像,薛采畢竟年幼,追到後來,氣喘吁吁,逐漸不支,而潘方要照顧他,自然也就更追不上了。

    最後,薛采索性停下腳步,往地上一蹲,邊喘氣邊道:“潘、潘將軍,你不用管我了。追、追上他要緊!這是我們目前唯一的線索了。”

    潘方為難道:“可是你一個人……”  

    “你放心,那人若有害我們之心,早動手了。他引我們出來,必有所圖,你快去看看他究竟要幹什麼吧。”

    潘方素來不是婆媽之人,因此略一思索便點頭道:“好,如此,你多加小心。”想了想,又從懷中取出一枚煙火,“如遇危險,放火示警。”

    薛采伸手接過,潘方便離開了,幾個跳躍,消失在前方。

    薛采看著手裡的煙火,蹲了一會兒,待氣息平靜下來後,忽然開口道:“你可以出來了,朱龍。”

    一道灰影憑空乍現,像煙一樣落到了他身邊。此人立定,正是左眉上紋了紅色三爪龍的朱龍。

    薛采皺眉道:“我看到窗欞上的石子,就猜到是你。你既然在這裡,難道說……你知道主人的下落?”

    朱龍點了點頭,說了句“跟我來”便轉身帶路。

    薛采不禁問道:“你為什麼要帶我們出城?還故意繞圈暗示我支走潘方?”

    “因為主人交代要先見你,稍後自會再帶潘將軍過來。”  

    薛采雖然奇怪,但沒再多問些什麼,跟著朱龍前行,這一路,越走越高,竟是往山上去的。

    先前的大雨令得山路極盡泥濘,薛采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從頭到尾沒有喊過半聲苦,因此,當朱龍最終停下來時,看向他的目光里,就帶了些許欣賞之色。

    “你等一下。”說完,他縱身跳起,上了一棵大叔。雨珠從顫動的枝葉上紛紛落下,薛采還沒來得及避開,就見朱龍抱了一人下來。

    薛采的眼睛一下子紅了,逼緊嗓音道:“主……人?”

    眼前這個僅著裡衣,濕透的長髮蛇一樣狼狽地粘在身上,氣息荏弱的像是隨時都會死去的人,哪裡還像他的主人,那個笑傲風雲權傾朝野的淇奧侯?那個舉手投足都為世人所膜拜的白澤名臣?那個風華無雙翩翩出塵的絕世公子——姬嬰?

    姬嬰雖然沒有如他想像的那樣死了,但這個樣子的他,卻比死了更令人難受。

    薛采連忙上前握住他的一條手臂,赫然發現那整條手臂,都變成了黑青色。他瞪大眼睛,急聲道:“是誰害的你?”  

    姬嬰的睫毛顫了幾下,原本閉著的眼睛緩緩睜開,看見他,便露出點歡喜的樣子來:“你來了?”

    “這種關頭你不找江晚衣卻讓朱龍來找我?你是豬啊!”薛采邊罵邊轉身,正想去找江晚衣,手上一涼,卻原來是姬嬰拉住了他。

    姬嬰的手沒有絲毫力量,他只要輕輕一動就能掙脫。

    然而,被這麼荏弱無力的手拉住,薛采就立刻僵住了,再也邁不動步子。

    他僵硬的轉過頭,看見臉色枯黃毫無生氣的姬嬰,仍是沖他在笑,一股無力的悲哀從腳底湧起,只能低低的說了句:“你啊……”

    姬嬰用另一隻手輕輕掀開了自己的衣襟,薛采倒抽一口冷氣,只見他胸口靠近心臟的地方,赫然露出一截箭頭,純鋼打磨的切面甚至反she著凜冽的寒光,照的人眼睛生疼生疼。而姬嬰的胸口,和他的手臂一樣,已經完全變成了黑色。

    那支箭不但穿透了他的身體,而且箭上有毒,毒素已經完全滲透進五臟六腑,神仙難救。如今他雖然還活著,但也不過是苟延殘喘而已。

    一想到眼前之人隨時都會死去,薛采整個人都抖了起來。  

    看見他這個樣子,姬嬰又笑了笑,“我本以為自己還有五年之期的,所以有很多東西還沒有教給你,有很多事還沒來得及做。對不起。”

    “我才不要你教!”薛采恨恨地垂下眼睛,聲近哽咽,“你有什麼了不起的,你會的我都會,你不會的我也會!再過幾年,我肯定比你強!你……你……你憑什麼現在就死掉?憑什麼不給我超過你的機會,真狡猾!你太狡猾了!”

    姬嬰緩緩抬手,摸了摸他的頭,“你聽著,小采。我沒多少時間了,箭上的毒非常可怕,若非我因長年累月服食藥物而有了些許抵抗之力,現在早就死了。而我之所以撐到現在,就是為了見你一面。我接下去說的話很重要,你要好好的聽。”

    薛采抬起眼睛。

    “你有兩條路。第一條,去燕國投奔彰華,他是個仁厚的君王,知才善用,必會好好待你。”姬嬰停了一下,見薛采睜著大大的黑眼睛,沒什麼表情,這才繼續往下說道,“第二條,拿我的頭顱去獻給昭尹。”

    薛采咬著嘴唇,還是不說話,但眼睛裡卻蒙上了一層霧汽。  

    “兩條路都能讓你直通天梯,位極人臣,只不過一條簡單些,另一條,則十分艱難。”

    薛采低聲道:“你憑什麼認為我的目的是要位極人臣?”

    姬嬰溫柔地看著他,緩緩道:“因為……我了解你,一如你了解我。我們是一樣的人。我,你,還有沉魚,都是一樣的人。”

    薛采臉上露出崩潰的表情,雙膝一軟,突然撲的跪倒在了地上。

    姬嬰把目光投放到很遙遠的地方,輕輕嘆息:“我們都成於家族,卻又為家族所累,一生不得自由。家族面前,無自我,無善惡,無是非。我十四歲掌權,也就是那時候起,看到了光鮮外衣下的醜陋,千姿百態。堂叔貪污,表舅受賄,姬氏子弟欺街霸市,徇私舞弊,竟無一個,是乾淨的。然而,即使如此,也要撐下去,因為,父母兄弟,骨血手足,難道真忍心他們窮途末路?因此雖自知這毒瘤越大,危害越廣,卻不能動手剷除之。我本以為時機成熟,可以靜下來好好整頓,但老天,卻不給我時間……”說到這裡,他將目光轉回到薛采臉上,用一種說不出是悲傷還是淡漠的表情幽幽道,“也算是姬家的報應到了罷。我一死,姬氏這個毒瘤也終於可以割掉了。”  

    薛采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緊緊抓著姬嬰的手,像小動物一樣的顫抖。

    姬嬰摸著他的頭,目光輕軟,“盛衰之理,雖固知其如此,但人在局中,真的是別無選擇,不是嗎?所以,小采,如果你選第二條路,就要為我做一件事情。”

    薛采看著眼前之人,清澈的瞳仁倒映出姬嬰的影子,不敢眨眼,似乎想就此把這個人烙印住,永不消亡,永不磨滅。

    “其實以姜仲的實力,早就可以反控時局,但他遲遲不動手,一方面固然是為了等姜沉魚長大,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朝野流傳——姬家,有一本四國譜。”

    薛采抿了抿唇,開口道:“我知道。”

    姬嬰笑了,“看,連你也知道。”

    薛采沉聲道:“我爺爺生前跟我爹私下提及過。不止四國譜,姬家還有一塊連城壁。所謂的四國譜,是姬家自太祖以來便向其他三國密派出去的jian細,經過幾百年的累積掌握所得到的訊息,裡面所記載的任何一個秘密,說出來都足以驚動天下,引起政變。每個家族都有自己不能外傳、想要守護的秘密,而得知了該秘密的人,就可以利用這點操控他們。這,就是四國譜最可怕、也最致命的地方。”  

    姬嬰靜靜地聽著,沒有發表看法。

    於是薛采繼續說了下去:“而所謂的連城壁,是指姬家的先祖,預料到幾百年後家族的沒落,因此,就把大量財富和珍寶藏在了某個地方。那塊連城璧,就是打開藏寶之地的鑰匙。姬家有了這兩樣東西,就可以維持長盛不衰。”

    姬嬰深吸口氣,用異常平靜的聲音道:“那麼,你信嗎?”

    薛采沉吟片刻,最後慎重地搖了搖頭。

    “為什麼不?”

    “因為……”薛采的眼眶濕潤了,低聲道,“如果真有那兩樣東西,你就不會這麼累了……”

    這個答案顯然在姬嬰意料之外,他微張著嘴巴,有些驚訝,有些動容,還有一些別的情緒。

    “我知道你有多累,我都知道。如果真有什麼四國譜和連城壁,你根本不用日夜操勞,四處奔走,從沒睡過一場好覺,連養病的時間都沒有。你說你只有五年之期,但你明明知道,若你能拋卻一切,跟著晚衣去某個山明水秀的地方好好靜養的話,是可以調養回來的!”

    姬嬰垂下眼睫,靜默了一瞬間,似乎想說些什麼,但終歸沒有說出來,而下一刻,他抬眼,眸色如光,如水,如一切靈動卻又柔軟的東西,就那麼淺淺地看著薛采,道:“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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