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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鵑再次伸出手,輕輕的握住了她的。與姜沉魚的手不同,杜鵑的手上有很多繭子,那是常年勞作留下的痕跡,而她,就用那雙寬厚的、溫潤的,布滿老繭的手,撫摸著姜沉魚膚滑如玉、吹彈可破的手,眉宇間似有感慨無限:“重與輕,不過是旁人的眼睛。不知為什麼,一聽你的聲音,我便好喜歡你,總覺得跟你有緣,所以,於我而言,送怎樣的禮物給自己投緣的朋友,都不算重。你若是執意不收,反倒是怠慢了我,莫不成以我這樣粗鄙的身份,不配給姑娘送禮?”

    姜沉魚一聽這話可就重了,不由得有些惶恐,這時江晚衣出來解圍道:“師妹你就收下吧。若覺得心中有愧,就尋思著回一份禮物給夫人好了。”

    姜沉魚心中苦笑,這話說的輕巧,但一時間叫她去哪找能夠回贈的禮物?更何況,能與那種又是名貴、又是脆弱的花卉價值相等的禮物,根本也不會太多。

    杜鵑輕拍拍她的手背,柔聲道:“侯爺說的沒錯,其實姑娘現在就有可以幫到我的地方呢。”

    姜沉魚忙道:“夫人但請吩咐。”

    杜鵑輕輕地喚了聲梅姨,梅姨會意,轉身進了內屋,不多會兒,端出一樣東西來。姜沉魚定睛一看,居然是個棋盤。  

    梅姨將棋盤放到桌上,杜鵑道:“除了種花和紡織,其實我還很喜歡下棋。但因為眼睛不便,所以下起棋來時總是比常人要慢許多,為此玉衡總不耐煩陪我玩。而府內的下人又都不會,外人我又不方便見,可以說,自從四年前來到回城,我就沒下過棋了。如果姑娘真要謝我送你那盆花,那麼,可不可以陪我下一局?我聽下人們說,姑娘是來使中棋藝最好的一個,還曾贏過宜王。”

    姜沉魚汗顏,果然人就是不能太過顯擺,她當初為了救赫奕故意與他在船上通宵下棋,沒想到竟就流傳到了回城城主夫人的耳朵里。

    不過下棋倒不是什麼難事,人家都肯以花相贈,這等小要求又怎能推脫?

    “如此,我便獻醜了。”姜沉魚坐到棋盤對面。杜鵑轉向江晚衣道:“侯爺累嗎?如果侯爺感到疲倦,就請先回房休息吧。因為,我下得很慢,雖然是一局而已,但是沒準會到天亮也下不完呢。”

    江晚衣還未回答,姜沉魚已笑道:“師兄對棋藝一竅不通,要他留在這裡,對他可是折磨啊。”

    江晚衣歉然道:“自小愚鈍,遇到這些需要算計動腦的就很頭疼。所以,請恕我不能奉陪了。”  

    “那好。梅姨,送侯爺回去。”

    梅姨送走了江晚衣後,姜沉魚看著棋盤,再看看缽里的棋子,正在思忖該如何跟一個盲人下棋時,杜鵑開口道:“我眼睛不便,就要勞煩姑娘幫我擺子了。”

    “哪裡的話,應該的。”

    “那麼,不介意的話,讓我先走好嗎?”

    “當然可以。”

    “好,那麼第一步就是——”杜鵑深吸口氣,緩緩道,“天元。”

    姜沉魚豁然一驚。

    ※※※

    江晚衣跟著梅姨走出西院,一陣大風突然吹來,手中的紙傘傘骨頓時斷了兩根,大雨一下子灌下來,瞬間就濕了大片衣襟。

    “好大的雨。”他感慨道。

    “是啊,”梅姨在身後幽幽道,“今晚上這雨,是停不了嘍……”  

    江晚衣聽她聲調怪異,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正好一道霹靂划過濃夜,照的梅姨的臉一片青藍,原本慈眉善目的五官,也被陰影扭曲的變了形。

    “你……”江晚衣沒能說完下面的話,後頸突然受到重重一擊,暈迷倒地。

    煩躁的腳步聲,從左至右,又從右返左,如此重複了好幾次,細細碎碎。

    姬嬰的眉毛動了動,自書間抬起眼來,望著聲音來源處輕嘆道:“你吵到我了,小采。”

    噪音的製造者——薛采,這才停下踱步,回身一臉警惕地說道:“有問題。”

    “有什麼問題?”姬嬰將手中的書翻過一頁。

    相比他的雲淡風輕,薛采則顯得異常浮躁:“如果我知道是什麼問題,就不是問題了。”說完走到窗邊,啪的推開窗子,外面的風雨頓時嘩啦啦吹進來,案上的紙張四下飛散。

    “你聞!”

    “聞什麼?”  

    “你不覺得,這些花香的太過分了嗎?”

    姬嬰忍不住笑了,抬起一隻手輕摩眉梢,“我竟不知——原來你還討厭花。”

    薛采嘟囔了一聲。

    “和你不同,我喜歡花。”姬嬰索性合上書本,起身也走到窗邊,望著夜雨中依然怒放的花卉,眼神溫軟,“我覺得花是一種很奇妙的生物:它們最初只是普通的葉芽,毫無特點,也不起眼,但是一旦綻放,就會美麗盡展,顯得格外與眾不同;而且那美麗又很快就會凋零,本來是遺憾,卻因為會結出最最重要的果實而有了另一種高度上的價值……”說到這裡他停了一停,眸色深深,似有氤氳,如夜月下霧氣瀰漫的幽湖,令人看不出真實的表情。

    片刻後,姬嬰輕輕將窗合上,低聲道:“不過你說的對,此處的花……的確香的有些過分了。”

    薛采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輕哼道:“是吧?沒想到,衛玉衡的膽子還挺大的。”

    “未必見得就是他。”姬嬰走回案旁,以食指輕叩桌沿,低頭沉吟。  

    薛採用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地望著他。

    姬嬰側頭,看見他這幅躍躍欲試的神情,不禁笑了:“考考你,當一個人身陷困境時,該怎麼辦?”

    “判斷目前的困境究竟是什麼,以及怎麼脫離困境。”

    “那麼,依你看,目前的困境是什麼?”

    “此地詭異,不宜久留。”

    “怎麼個詭異法?”

    薛采豎起三根手指,“第一,我們的守衛不見了,取而代之守在院子外頭的,是根本沒見過的生面孔;第二,雖然現在已經入夜,但還不到戌時,照理說還不是睡覺的時候,但除了我們這裡,其他屋子都黑漆漆的沒有燈光;第三,正如夜雨滂沱,很多聲音我們就會聽不見一樣,花香過盛,有些東西我們也就聞不到。”

    “比如?”

    “比如說——”薛采忽然抬起左手,衣袖落下,手心翻轉,上面竟有一道淡淡的血痕。他解釋道,“這是我剛才打開窗戶時無意中沾上的。”  

    姬嬰的瞳孔在收縮,“如果剛才外面有一場廝殺,就算雨更大十倍,我也不會聽不見。”

    薛采笑了,“不錯。你的武功雖不算太好,但我相信如果有人在你窗外動手,你還是感知的到的。”

    這句話似贊非贊,似貶非貶,姬嬰只能苦笑,薛采話題一轉,繼續道:“所以我沒說是剛才發生的事情。”

    姬嬰沒有表態。

    薛采分析道:“也就是說,這裡就算有過一場殺戮,也是發生在我們到來之前。也許是因為這場大雨,所以殺手沒來的及打掃妥當,而讓血跡留在了窗欞之上。”

    姬嬰聽到這,揚了揚眉毛道:“我基本同意你的分析,不過,關於血跡,卻有別的看法。”

    “哦。”

    姬嬰轉過身,朝著窗欞的方向,眸色微沉,聲音也一下子變得低緩起來:“我覺得,那血跡並不是疏忽留下的,而是——有人故意。”

    “故意?”薛采瞪大眼睛,“為什麼?”  

    姬嬰取過書案上的紙張,攤平,最後微微一笑,悠悠然的說了四個字:“為了示警。”

    ※※※

    夜雨驟急,打得窗紗啪啪作響。

    紅泥火爐上的水開了,頂得蓋子撲撲直跳,但坐在爐旁對弈的兩人,卻似完全沒有聽見一般,無人理會。淺白的水汽悠悠瀰漫,姜沉魚的臉籠罩在霧氣之中,宛如一座玉雕的塑像。

    她拈著棋子,久久沒有動。

    壺蓋漸漸不跳了。

    房間裡很安靜。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輕輕淺淺,平靜之極。

    如此又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姜沉魚終於動了,慢慢的、一點一點的抬起頭,注視著對面的杜鵑,杜鵑似乎意識到了她的視線,舒展雙眉淺笑道:“你想好下一步怎麼走了麼?”

    姜沉魚嗯了一聲。

    “那你為什麼不走呢?”

    姜沉魚定定地看著她,須臾,搖了搖頭:“我不敢。”

    杜鵑又笑,笑容里,有什麼東西在慢慢凝固:“哦,為什麼不敢?說來聽聽。你是怕輸嗎?”  

    姜沉魚摩擦著棋子,緩緩道:“當夫人第一步走天元時,我吃了一驚。因為很少有人那樣開局,通常來說,敢天元開局的棋手,要不就膽子極大,要不,就是棋藝極高。所以,我不敢鬆懈,小心翼翼,但這一路走下來,卻發現……”

    杜鵑含笑將她的話接了下去:“卻發現我的棋藝也不過如此,也許連三流棋手都不如,對不對?”

    姜沉魚用沉默代表了承認。

    “既然如此,你更無需害怕了不是麼?因為,這局棋你贏定了。”

    姜沉魚垂下眼睛,低聲問:“夫人棋藝平平,為什麼卻要約我對弈?”

    杜鵑掩唇而笑:“難道姑娘沒聽過越是臭手才越熱衷找人下棋麼?”

    “如果是別人,也許如此,但是夫人……”姜沉魚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說了下去,“在來此之前,我看見了夫人所種的那些花,就在想,如果不是至聰至慧、至強至傲之人,是種不出那些花的。”

    杜鵑打了個哈哈:“你說聰慧也就罷了,但種種花而已,哪談的上傲不傲、強不強的?”

    “我所說的傲和強,是指知道自己的特長所在,並且將該特長展示給他人知曉,這種行為本身,就是一種驕傲剛強的表現。恕我直言,夫人的眼睛不方便,若換了常人,知道自己有所缺陷,不如別人,可能性格就會變得內向內斂怯懦自卑,就算能鼓起勇氣面對生活,也會比較‘安分守己’。夫人卻不同,偏要挑戰最高難度的花藝,而且,還做到了當世第一——故而從這方面看,夫人是那種一旦決定了要做什麼事情,就一定要做到最好的性子——而這樣性子的夫人,我不相信,如果你真的喜歡下棋,會下的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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