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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瑛先是鬆了一口氣,復又緊張道: 「萬一,萬……·」
致庸搖頭笑道:「不可能。我和大哥早就有約在先,他經管喬家的生意,我讀我的書。再說了,他也不可能把喬家的生意交給我,那樣他也不會放心呀,除非是天塌下來!可天是塌不下來的!長栓,備車……」
長栓應聲跑進來,致庸一把將桌上堆積的八股文書推倒在地:「咱們走,這裡太臭了!再不走我要暈倒了!」說罷,他一手捏著鼻子就往外走。
雪瑛見狀又是好笑又是發急:「你們都走了,我怎麼辦?」
致庸回頭道:「你甭去,今天貢院外頭人多車多,小心擠傷了你,你就在這裡等著,我進了龍門,就打髮長栓連夜送你回祁縣!」
雪瑛不依:「不,我要去送你!」
致庸只好應道:「那……快走吧!」
雪瑛甚喜,立刻跟了出來。
山西貢院外,一輛輛馬車相繼駛來,從馬車上陸續下來一些長袍馬褂、衣冠楚楚的士紳。眾人互相作揖,寒暄。陸家馬車也遠遠駛來,車中的玉菡已是一身女妝,懷裡抱著貓,端莊雅致。她微微掀起帘布看一眼,回頭對陸大可道:「爹,這就是山西貢院?」陸大可說:「可不是,幸好你不是個小子;你要是個小子,我就得讓你從小讀書,到這裡來受苦了!」玉菡吐吐舌頭,一副嬌憨可愛的樣子。陸大可道:「坐這兒等著,我去應付一下,誰讓咱們家也是太原府登記在冊的大商家呢!」玉菡笑著點頭,又好奇地向外張望起來。
陸大可走向眾商家,彼此招呼寒暄了一陣。
平遙一位林姓商家笑道:「陸老東家,我聽說這些日子,你帶著府上的小姐走州串府,一心想尋一門好親事,今天到這裡來,不會是想在鄉試的秀才里挑個中意的女婿吧?」
陸大可哈哈一笑:「林東家,山西的聰明人都做了商人,到這裡來趕考的秀才裡頭,哪裡還會有我陸大可中意的女婿?」
眾商家聞言皆笑.點頭稱是。
車中,明珠看玉菡也笑,玉菡回頭嗔視她一眼,目光忽然變得若有所思。
明珠低聲道:「小姐,您不是想在這些秀才中找人吧?」
玉菡道:「住嘴!越來越沒規矩了,我又不認識他們.我會找誰?」
這時,突見一隊兵丁魚貫跑步將貢院團團圍住。
一兵帥長聲道:「關一龍一門!」
貢院大門吱吱呀呀關上,鎖好,一群兵丁威風凜凜,帶刀站立門前,氣氛森嚴。
兵帥再次長聲道:「插一棘!」
一隊兵丁跑向圍牆,放梯子,爬上去將一根根荊棘插上牆頭。
沒過多久,遠處一聲炮響,一匹快馬馳來,馬上的人亦長聲道:「肅靜,欽差大臣到——」
眾人紛紛收聲.很快都規矩起來。
先是一隊儀仗走過來,中間是胡沅浦和哈芬的大轎。
那胡叔純跑馬而來,照例長聲喊道:「聖旨到——」
眾士紳齊齊跪下。胡沅浦和哈芬落轎後,胡沅浦穩步走來,將筒狀的聖旨欽題高高供在貢院門外的龍架之上,上香跪拜。
身後的士紳和生員們則在後面一起跟著叩拜如儀,接著鼓樂齊鳴。
轉眼時辰已到,胡沅浦平靜地命令道:「開龍門!」
爾後胡叔純長聲大喊:「開~龍~門!」
龍門口兵帥亦長聲應聲:「開~龍~門!」
眾兵丁用力將龍門推開。生員們魚貫而行至龍門口,兵丁隊開始對他們挨個脫衣搜查。
致庸的馬車卻還堵在一條擠滿災民的商街上。長栓急得頭上直冒汗,一邊拿鞭子打馬,一邊高喊:「讓開讓開!」
可毫無用處,這條街越來越堵。
致庸見災民眾多,跳下車問:「哎,請問諸位,你們都是哪裡人?」
一個拄著拐棍的瘸腿老者長吁道:「不瞞你說,我們這些人原先都是潞州的機戶,每年靠咱們山西商人打湖州販絲回來,織成潞綢,銷往京津和口外,日子還過得下去。這幾年南方打仗,絲路不通,湖絲不能人潞,我們這些人生計無著.眼看著一家老小就要餓死,不得已才流浪到這裡。」
致庸心下惻然,轉向另一面帶菜色的壯年男人又問道:「你們呢?」
男人將一隻乞討的髒手幾乎要伸到致庸的臉上,悽慘道:「我們是蒲州人,原來一直幫晉中祁縣、太谷、平遙三縣的大茶商運茶,走武夷山到恰克圖的商路,雖然苦點兒,可是一家老小總還有飯吃。如今長毛作亂,茶路斷絕,像祁縣水家、元家那樣的大茶商都沒了生意,我們這些人也只好歇業,四下乞討度日。大爺,可憐可憐,賞點銀子吧!」
致庸掏出銀包,災民們立刻亂起來,將致庸圍在中間,伸出一張張乞討的手:「大爺,行行好吧……」
致庸接連被衝撞了好幾下,忍不住叫起來,長栓急忙跳下車來保護他。災民們卻越來越多。
一隊巡街的官兵衝來,一邊鞭打災民,一邊大叫:「散開!散開!」
致庸忍不住回頭對巡街官兵大喊:「別打他們!你們於嘛打他們!還有沒有王法!
他們是災民!」災民們忍著痛散了。
長栓衝著還在散銀子的致庸喊:「二爺快走,再晚真要誤場了!」
這時災民們又圍過來。官兵又將長鞭揮舞一氣,長栓跳上車.與雪瑛合力將致庸拉上去,打馬衝出重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