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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才看看他,卻不再說話,徑直點起了旱菸。致庸也不再開口,車內的空氣好像一下子冷了起來。長栓忍不住回頭看了他們一眼。
第三節
他們回來時一路都沒有再說話。晚飯過後,致庸再也忍不住,拉住茂才便到了書房。
茂才也不客氣,一進門就道:「東家,你要是覺得只要事情有益於天下,別人都會像你一樣一顆熱心,滿腔激情,恨不能立馬就去辦,那就錯了!」
致庸被他兜頭潑了一盆涼水,一時說不出話來。
茂才繼續道:「據我所知,成青崖並不是心胸闊大之人,自從他接管了山西第一票號廣晉源,便把票號業視作自己的禁地,臥榻之旁,不容別人安睡。平遙另外兩家票號的大掌柜,一個是他的師弟,一個是他的徒弟,同樣為他所不容。你今天對他說那些話,一則對牛彈琴,二則打草驚蛇。」
致庸再也忍不住了,激動地說道:「茂才兄,我也不是一定要進入票號業,我看中的不是其中的利,我看中的是票號業將來會成為大清商業振興的希望!廣晉源已經開了多年,一直畫地為牢,只與大商家做相與。但天下的生意是由天下的商人一起做的,這其中就包括大批中小商人,他們本小利薄,最需要票號業的幫助!你想過沒有,有一天我們真把票號開遍了全國,商人們僅憑一張小小的銀票就可以走遍天涯,那是個什麼氣象!天下的出產都會變成貨物,飛快地流通起來,天下再沒有流動不起來的貨物,也再沒有流動不起來的銀子,這會給天下人帶來多少財富!你想想,真到了那~天,我們這一代商人,我們,你和我,會做出怎樣的成就!無論是前輩還是後人,我們在他們面前都將毫無愧色,後代商人說起我們來,那會是一種什麼語氣!我們一定會說……」
茂才忍不住打斷他:「東家,你別憧憬個沒完了。開票號要大本錢,在全國開票號,需要的不是銀子,那是一座銀山,你到哪裡搬來一座銀山?」
致庸一愣,道:「開票號當然需要銀子,許多許多的銀子,可不一定全用自己的銀子。票號的主營業務是匯兌,但它同時還是錢莊,替別人存銀子,放銀子,用別人存進來的銀子,我們也能做票號生意。當然了,一開始不會有大批銀子存進來,因為你還沒有信譽!」
茂才點頭:「這個不錯,做票號生意和做別的生意一樣,首先要建立信譽,可是……」
他還沒有說完,致庸就搶話道:「這只是一條路。第二條路,我們不但要繼續販茶,還要堅決地去湖州販絲,去蘇杭二州販綢,一點點把開票號要的那座銀山堆起來。第三……」
茂才接口道:「第三,你想借別人的銀子開票號!」
致庸不好意思地笑了:「茂才兄,原來你也想到了!我們能用別人的銀子販茶,就能用別人的銀子辦票號,辦票號既是件天大的好事,那就是天下商人共同的責任,理應天下商人一起做!」
茂才半天不出聲,過了好一會才道:「東家,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有句話我得說出來了!」
致庸點點頭,眼睛熱切地看著他。茂才嘆了口氣道:「無論是在包頭立新店規,給夥計們頂身股,還是南下販茶,西走恰克圖,你做的都是了不起的大事。不過我現在就覺得,你過去做的這些所謂大事,和你將要進入票號業相比,都微不足道了!」
致庸神情一震。
茂才道:「你先別高興,過去你做什麼事,我都支持你,包括去老鴉山勸劉黑七下山。可是開票號這件事,我卻不得不說——不!」
致庸震驚地望著他:「茂才兄,這是天大的好事,你為啥……」
茂才有點煩躁地站起來踱步道:「東家,正因為它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從來沒有過的好事,做成了就將一改天下商人經商的氣象,給天下的商界重立新規,簡直和開天闢地差不多,我才不支持你!」
致庸大為不解,連連追問。茂才坦言道:「因為我擔心不管是你,還是你我加在一起,都既沒有那個實力,更沒有那個心力!」
致庸又是狐疑,又是著急,一時問眼望著茂才,等待著他把話說完。
只見茂才踱了好一陣,終於艱難道:「東家,老子說,魚不可以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辦票號,在天下織成一張信用之網,這就是國之利器,這把刀切下去,天下所有的人,不只是商人,包括官府,朝廷,甚至是我們的皇上,都會感到切膚之痛!這種在中國商界開天闢地的大事,能給天下人帶來大利的事,是國之大利,向來只能由國家來管,朝廷來辦才對!這樣的事怎麼可能由一個或者幾個、十幾個山西商人做成呢?由一幫山西商人掌控了國之大利,朝廷怎麼辦?他們會讓一批山西商人掌控這國之大利嗎?」
致庸有點明白了,囁嚅道:「這個……我只想到它對天下商人的好處,並沒有想到……」
茂才點頭:「對,東家你今天看到的只是它對天下商人的好處,別人看到的就可能僅僅是其中之利。東家要做的是惠及天下的大事、好事,可這種大事、好事辦起來,本身就不會十分順利。東家你要從今天起記住茂才的話,如果你執意進人票號業,那你必將嘗盡世間的甘苦,喬家則有可能一敗塗地,陷入萬劫不復之境!」
他嚴肅地直視著致庸,沒料到致庸一聽這話反而笑了:「茂才兄,事情還沒做,你就這麼嚇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