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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沒過多久,門外就開始鼓樂喧天,江父、江母下樓,心中如滴了燙油般,但仍要人前人後地應付著。何家迎親的花轎早早地便停在了二門口。
謝掌柜連催了幾次,都只見江父擦著腦門上的汗道:「謝兄,你讓他們再等一等,小女還有些事情,馬上就好,馬上就好!」
謝掌柜無奈地走進來又走出去,江母抖著聲音問翠兒:「怎麼回事,都去三撥人了,還不見喬家來人?」
她的聲音又尖又鋒利,像大風颳過的刀口一般,那一瞬間,連她自己都害怕起來。
又不知過了多久,江福終於衝進來報導:「喬家來人了,不過,不過不是他們家二爺,是他們家二爺的太太!」
江母身子一歪,李媽趕緊扶住。
繡樓上的雪瑛聽了慘然一笑,道:「上轎吧,繞道喬家堡,喬致庸不來見我,我去見他!今天不管他來與不來,我都要他親眼看到江雪瑛死了!」
眾人聞言大驚失色,一時面面相覷。
嗩吶聲終於響起,雪瑛從頭到腳,被一張大紅綢子蒙著,被家人用一張椅子抬上轎子。
觀禮的親戚們議論紛紛,「怎麼這樣?連頭帶腳都蒙上了?」
「沒出什麼事吧,江太太哭成那樣?」
玉菡和明珠都在人群中看著,玉菡噙著一汪眼淚,努力忍住,只覺心頭翻江倒海般,口中一陣陣成苦。
謝掌柜也很是納悶,他搖搖頭,仍長聲喊道:「吉時已到,起轎!」
只聽嗩吶前導,迎親隊伍浩浩蕩蕩走出江家。
江母又一陣慟哭,對著轎邊的翠兒和李媽遙遙拜了下去,翠兒和李媽守在轎門兩側寸步不離,努力笑著沖江母點頭,要她放心,江母哪裡放心得下,捂著嘴直哭得如風中殘荷般搖搖擺擺,江父在一旁扶住她,也忍不住抹起淚來。
城外十字路口,花轎遙遙折向了去祁縣喬家堡的路。
謝掌柜一愣,直喊:「哎,哎,走錯路了,往這邊才是去榆次的路。」
這邊李媽趕緊趕過來對謝掌柜耳語幾句。謝掌柜嘆了一口氣,不再說話了。
喬家書房裡,病榻上的致庸突然醒了,夢遊一般,摸索著就要起來。
曹氏在一旁守著他,驚道:「二弟,你要做什麼?」
致庸轉向她,囈語般道:「雪瑛來了,她來了……真的,你聽,你聽,她在那裡哭呢。」
曹氏一把扯住他,叫道:「二弟,你怎麼了,你可不要嚇我……」
致庸像不認識人一般,只掙扎著要下地。
忽聽致庸又輕聲道:「你們聽,你們聽,真的,真的是雪瑛妹妹來了……」
曹氏剛要開口,忽見眾人都變了臉色。張媽捅了捅她,曹氏凝神一聽,那鼓樂嗩吶之聲果然遠遠地傳來,越來越清晰。
致庸立時站起,就要往外走,張媽見勢不對,趕緊上前拉住他,對曹氏道:「二爺這會已經迷住了心竅,他若要見,就讓他見,這樣病也許還能發散出來,好得快點。」
曹氏聽了只好點頭,吩咐長栓好好扶致庸出去。
大門外的嗩吶聲越來越響亮。花轎和何家的迎親隊伍終於在喬家大門外停了下來。
四周一片吃驚喧譁——「哎,怎麼在這兒停下了!」
花轎穩穩落地,一位清麗脫俗的女子一身雪白喪衣,翩然下轎。
圍觀者中轟地一聲響。
「怎麼回事?新娘子怎麼穿這麼一身?」
「天呢,這是喜嫁,還是喪嫁呀!」
「只有死人才這種打扮!她怎麼啦?」
玉菡一路跟著送親隊伍,看著這一幕,一口血就噴了出來。
致庸一見雪瑛下轎,掙脫開長栓等人的攙扶,踉蹌著迎了上去。
雪瑛一雙清媚如水的眸子先是冷冷地在他臉上掃著,突然這眼神又恍惚迷離起來,她柔聲哽咽道:「致庸,你,你真的病了?」
致庸色變。雪瑛一雙妙目在他的臉上和身上逡巡著,眼神最終又冷了起來。
她不再多說,轉身從花轎里拖出一個大包裹打開,一樣一樣東西取出來還他,從那日玉菡帶去的皮袍,再到童年、少年時一起玩過的玩具,泥娃娃、羊骨頭、彩色石子……一樣一樣全交到致庸手中,流淚顫聲道:「今天我來,把一切全都還了你,以後你也只當我死了吧!」說完她轉身上轎。
致庸頭腦突然清醒了起來,一種更強大的痛苦又向他襲來,他踉蹌著往前走了兩步,痛聲道:「為什麼,你要長大?」
雪瑛上轎的腳步停了停,漠然一笑,終於上轎。
花轎再次抬起,鑼鼓震天,嗩吶聲重又嘹亮。致庸眼前一黑,往前栽倒,恍惚間,只覺一隻巨大的蝴蝶將他騰空攜起,高高飛了起來。四周的聲浪一陣陣旋裹而來,然後他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黃昏時分,雪瑛的花轎終於到了何家,在鼓樂聲中慢慢落地。何家眾親友女眷紛紛擁過來,鬧哄哄地要看轎中的新娘子。兩位喜娘也走過來,掀轎簾攙新娘子下轎。李媽和翠兒緊緊抓著轎簾,一陣驚慌。
李媽黃著一張臉,悄悄對翠兒急道:「怎麼辦? 要是……」
翠兒還沒回答,已聽一旁的眾親戚起鬨道:「怎麼不下轎呀,醜媳婦總要見公婆呀,更何況是遠近聞名的美女!」
翠兒沒奈何,只得咬牙拉著李媽閃開,何家兩位喜娘走過去打開轎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