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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庸坐下來,沉思一會兒道:「這件事我要弄個水落石出。若是茂才兄真是為喬家著想,替嫂子出了這樣的主意,我不但不會怨他,反而要謝他!畢竟眼下他又一次接到了哈芬哈大人的信函,心裡卻還想著喬家的家事。」
他站起來,大聲問自己:「我喬致庸能讓這個既嫖妓又貪污茶農工錢的孫茂才接管喬家的生意嗎?我能嗎?」
玉菡驚駭地望著他:「二爺你……」
致庸自己回答自己:「我能!世道在變,我也要變!屈原屈老夫子怎麼說的?舉世皆濁我獨清,舉世皆醉我獨醒。不不,我想說的小是這話。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舉世皆濁,我焉能獨清?我清得了嗎?哼,讀了那麼多聖賢之書,空有滿腹經綸,不去好好地做人,又嫖妓又貪污,他也不過是一個俗而又俗的人罷了,我喬致庸就是個俗人,他孫茂才居然比我還俗!」
他坐下來,讓自己平靜,下決心,玉菡一直害怕地盯著他。
「我要和他談,我們要好好談談,太太,你放心,我不跟他算那些臭帳,什麼養妓女,貪污茶農的銀子,我只跟他談,他願不願意繼續把匯通天下的事做下去!……如果我們能談得通,他能答應我,接過票號生意繼續做下去,一年不行兩年,十年不行二十年,直到匯通天下實現的一天……只要他能答應這樣,我就聽大嫂的,把喬家的家事全部託付給他,自己回山里閉門讀書,再也不回頭過問世事!」
玉菡眼淚湧出:「二爺,你真的捨得?」
致庸哈哈一笑:「我?我都到了這會兒,還有什麼捨不得的?我捨不得又能怎麼樣?我捨不得也要捨得!」
玉菡:「不……」致庸回頭:「你想說什麼?」玉菡含淚道:「二爺,知夫莫若妻,為妻知道二爺捨不得!不是二爺捨不得喬家的這一份家業,而是……而是因為二爺舍不下自己胸中這一顆英雄之心! 二爺若能舍下匯通天下的大事不去做,以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如何天天面對自己的英雄之心!」
致庸僵立,如同一座雕像,突然回頭,淚流滿面卻不自覺:「不,你錯了!我這會兒已經沒有一顆英雄之心了,我現在只有一顆讓賢之心,一顆與世俯仰之心!孫茂才在哪裡?我去見他!」
茂才這時正在房內哼著小調品茶,聽到敲門聲,他一邊應著,一邊開了門。
一見致庸站在門外,他立刻變了一個人似的,神情倨傲而冷淡:「東家,原來是你。有事兒?」
致庸走進來坐下又站起,道:「茂才兄,有這麼一件大事,我必須和茂才兄商議。剛才我大嫂找到我,要收回喬家的家事。這件事茂才兄想必也知道了?」
茂才淡淡地:「啊,有所耳聞。」
「茂才兄是怎麼想的?」
茂才避開他的注視:「東家,這是東家的家事,我一個外人怎麼好開口。不過東家應有自知之明,大太太突然提出收回喬家的家事,一定有她的理由。」
致庸道:「茂才兄,我們就不要繞彎子了,大嫂的理由我知道,你也清楚。現在我想和茂才兄談的只有一件事,茂才兄,你想不想替致庸接管喬家的家事?」
茂才心裡發虛,一下緊張起來,有點語無倫次:「東家,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哦,一定是茂才這幾天話說多了,讓東家起了疑。東家,大太太今天提出收回家事,不過是一時的氣話,改天也許就會後悔。你想啊,一個女人家,就是再有能耐,還能管得了這麼大個家事?」
他突然回頭盯著致庸,「還有二爺你,一心想著匯通天下,真的願意放下自個兒的凌雲壯志,喬家的事一切不管,交給大太太后就去到山中讀書?」
致庸心中有一點點吃驚,卻不動聲色:「茂才兄,致庸今日正為此事來見你。如果我下了決心,要把家事交還給大嫂,在辦這件事之前,就還需要為大嫂物色一位大才,來實際掌管喬家的生意。」
茂才不免暗中得意:「怎麼,東家就是來和我商量這件事的? 東家可不要想到我,孫茂才一介村儒,才疏學淺,你就是讓我做,我也不會做的!」
致庸突然襲擊:「不是你!是你和曹掌柜昨天為我舉薦的那個人!原平遙三江匯票號福州分號的大掌柜,潘為嚴!」
茂才情緒頓時激烈起來:「他?這人我知道,這人其實不行!絕對不行!」
致庸盯著他看:「茂才兄,你怎麼了?據說潘為嚴此人,乃是當今我大清國票號業數一數二的人才,山西眾商家一聽說他從福州任上辭了號,個個躍躍欲試,要請他做自己的大掌柜,你怎麼說他一定就不行?」
茂才一時竟紅了臉:「東家,我說他不行就是不行。潘為嚴這個人,我早對其有所耳聞,從做徒弟開始,就不安分,喜歡變更章程,我行我素,當了三江匯福州分號的大掌柜,更是霸道得對總號的招呼置之不理,視東家和總號大掌柜如無物,而且此人心狂氣傲,志大才疏,惟我獨尊,臥榻之旁,不容他人安睡。東家若是執意要請這個人來掌管喬家的家事,別人走不走我不知道,反正孫茂才要辭號!」
「不過茂才兄,潘為嚴儘管有這麼多毛病,可他卻有一個長處,正合致庸的心。他的長處是,和致庸一樣,也有匯通天下之心。喬致庸可以放下喬家的生意不管,但決不會讓匯通天下的事業半途而廢,茂才兄,我本可以向大嫂舉薦你來接手喬家的家事,但既然你對匯通天下毫無興趣,我就不能不想到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