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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庸倒吸一口涼氣,突然明白了潘為嚴的意思,顫聲問:「潘大掌柜,難道你的意思是要我仍像過去那些年一樣,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
潘為嚴沒有直接回答,卻換了一個話頭:「東家,這些日子,我一直在京城等待朝廷下達為東家解除圈禁的旨意,為了這件事,也曾托門子見了慶親王,請他去太后也就是當年的懿貴妃那兒活動,可是一天天過去了,沒有結果。恰好前些日子胡大帥到了京城,他功成身退,這次到京城是要求告老還鄉的,不過他仍舊沒有忘了東家,因為他向太后請求的最後一個恩典,就是要朝廷下旨,為喬東家解禁!」
致庸心中大為感動:「真的?!……大帥身邊多少大事,他竟還能記得我喬致庸,唉,我喬致庸何以為報啊!」
潘為嚴點頭一笑:「東家是多年來晉商中少見的俊彥,不單是胡大帥,其實記得東家的人多著呢。胡沅浦是中興名臣,太后自然不好駁他的面子,所以當場便允諾解了東家的圈禁令。此外大帥之弟胡叔純,也到了山西就任山西巡撫,大概不久東家就能見到這一位胡大人了!」
致庸不禁頗喜,心頭又慢慢燃起希望,剛要說話,卻聽潘為嚴道:「但這次見面只怕不是什麼好事,太后並沒忘記東家每年上繳的那筆銀子,我聽說她老人家近日下旨給胡叔純胡大人,讓他帶聖旨來見東家,要東家今年繼續拿出一百五十萬兩銀子,把當年沒捐的那個官捐了!」
致庸愣在那裡:「……什麼?……天下未平,朝廷不得已讓商人買官,以助軍費,這勉強還說得過去。現如今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朝廷居然還要賣官鬻爵,聚斂錢財?」
潘為嚴嘆口氣,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致庸又驚又怒:「我所以不願意捐官,原因你是知道的!官職爵位乃是國家重器,怎麼能夠隨意買賣!這個官,致庸當年不捐,今天仍然不會捐!」
潘為嚴道:「我也贊成東家不捐,東家今年捐了,太后明年還會記住喬家的銀子。長此下去,喬家豈不是永遠無解脫之日?」
致庸想了想,不禁焦急問:「潘大掌柜,既是決定不捐,那又該如何回絕才沒有後患呢?」
潘為嚴看看他,沉靜道:「這就是潘為嚴急著回來見東家的原因。多年前我勸東家韜光養晦,給朝廷一個一蹶不振的印象,再也不管喬家的生意,也不提什麼匯通天下、貨通天下,東家咬著牙這麼做了,以至於讓天下商人,皆以為喬家完了,喬致庸完了。只有潘為嚴知道,東家沒有完,東家是在忍辱含垢,臥薪嘗膽,期望有朝一日不飛則已,一飛沖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致庸向潘為嚴看去,淚幾乎要落下,強笑道:「……知我者潘大掌柜也!」
潘為嚴也紅了眼圈,半晌終於道:「東家有一顆鯤鵬之心,潘為嚴知道。可光是潘為嚴知道就行了,如果讓天下人,甚至讓當今太后也知道的話,就大大不妙了!這些年來,東家一次也沒有跟潘為嚴再提過匯通天下、貨通天下,可潘為嚴知道,東家心中一天也沒有忘掉過它們!不只東家沒有忘記,朝廷也沒有忘記,很多人都沒有忘!東家圈禁的時間雖然很長,可東家說討,為了實現匯通天下、貨通天下。東家還可以花去二十年,甚至一生,這話東家忘了嗎?為嚴是沒有忘,因此今天為嚴仍要勸東家繼續像……像過去被圈禁的那些年一樣低調隱居!」
致庸對這些話雖然心中已有預感,但聽潘為嚴明白說出來,仍像受了重重一擊,五雷轟頂,心亂如麻。潘為嚴心中難過,上前扶住致庸,哽咽道:「為嚴深知十年來東家一直都盼著重新出山,做成兩件事,一是重走天下的商路,掙出一大筆銀子,還給當年從天牢里將您救出的那位恩人。第二件要做的大事仍然是匯通天下。就是為了實現這兩大夙願,我也定要勸東家您像過去一樣,呆在鄉間,韜光養晦,什麼也不做。只有讓天下人、讓朝廷知道東家再沒有當年的雄心,喬家也再沒有當年那麼多銀子,東家和喬家才是安全的,也只有喬家安全了,東家的兩大心愿才可能完成。天下初定,但朝廷的面孔卻一向多變,無論是東家還是我,都只有待時而動啊……」
……
不知過了多久,致庸終於艱難且痛苦地用盡全身力氣點了點頭。沒有人知道後來他們又談了些什麼,致庸也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這次談話。
只是當日下午潘為嚴上了馬車,駛出喬家大院之後,致庸呆呆地望著一直守著他的曹掌柜,突然頭一歪倒了下去。
曹掌柜大驚:「東家,你怎麼啦?快來人!」
家人慌忙將致庸抬起放到床上,大家亂成一團。
曹氏也匆匆趕來:「二弟你怎麼了!快叫醫生!」
致庸微微睜開眼睛,向曹掌柜望去,嘴唇輕輕動了動。
曹掌柜忽然醒悟:「長栓,快,快去追潘大掌柜,讓他進京後設法稟告慶親王,就說東家得了風癱之疾,起不了床,已經是個廢人了!」
長栓沒弄明白,曹掌柜趕緊向他附耳低聲說了幾句,長栓點頭去了。
圍著致庸的人互相看了看,似乎也明白了些什麼。
只見致庸別轉頭,呆呆地盯著帳子,許久許久,一行淚終於從他眼角慢慢流了下來。
一個多月以後,新任山西巡撫胡叔純果然到了喬家,他宣讀的聖旨除了解除對致庸的圈禁外,同時還要求他一百萬兩銀子捐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