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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麼沒聽到門響?”
祁佑不答話,等她走近後替她把衣服重新整了整,又去拿了外衫來給她穿上。
這是在外頭,小二隨時會進來送飯菜,如初這個樣子被人看了去可不行。
華如初任他動作,逕自擦著頭髮,待擦了個七八成干就讓祁佑坐著去給他擦。
“不是和你說過頭髮要擦乾嘛,以後有得你頭疼的時候。”
“有你。”
又是這句,華如初認命了,決定以後接下這新差事來。
“這裡你來過嗎?”
“沒有,我們沒有來這一邊,災情最嚴重的也不是這裡。”
“災情最嚴重在哪裡是你們自己查到的還是聽別人說的?”
祁佑睜開眼,經這一提醒,他發現他們一直就沒有跳開這個圈子,一直被他們牽著鼻子走。
哪怕心裡有了提防,可他們去的地方還是呈上朝堂的摺子上所說的幾個地方,至於其他地方,就算被追殺時經過也再無心去注意其他了。
“你是想在這裡查一查?”
“也不用去查,這客棧掌柜不就是個現成的人選嗎?找他問問就知道了。”把擦乾的那一半撩到他前面,換了個地方擦另一半,“若是有查的必要時再說,不過我不贊成現在查,那位回去後肯定會有動作,聖上也不會什麼都不做,二皇子會挨訓,卻不會有大事,這事上聖上必定會對太子有個交待,既然你說兗州州牧是文家的人,那麼,他這個替罪羊是做定了,現在再讓他發現我們的蹤跡,對我們沒好處。”
祁佑把朝堂上的事一串連,認同的點頭,“確實是如此,有聖上在一天,二皇子就拉不下來,砍掉他一條臂膀也不錯,文家這次有得受了,居然敢私設弓弩營,安他個謀逆罪都不為過。”
“聖上不會,二皇子沒了外戚文家的助力實力要大打折扣,到時候他拿什麼來繼續和太子斗。”
祁佑點頭,就是因為聖上老是如此縱容二皇子,太子心裡才會有怨,總覺得聖上太過偏心。
“好了。”華如初把濕帕子丟到屏風上,坐到桌邊坐下,接過祁佑倒的茶喝了幾口。
“我們去大堂用飯?”
華如初明白祁佑的意思,點頭。
掌柜的正前腳打後腳的忙活,菜才炒出來一半。
看到小二打手勢,連忙掀了帘子從廚房出來,邊在圍裙上擦著手邊問,“兩位客官可是有什麼事。”
華如初看他圍裙一眼,道:“掌柜的還得親自忙活?”
“讓客官笑話了,店小,平日裡就我和小二兩人,他小時候嗓子出了毛病,說不了話,所以招呼客人的事都得我自己來,他就幫著做些洗洗刷刷的活。”
華如初對那笑得羞怯的少年笑了笑,“其他幾人的飯菜還是要麻煩掌柜的送上樓去,我們就在這裡吃了。”
“好勒,那老漢我繼續去忙活了。”
小二送了茶過來,趕緊又退了開去,拿了抹布把剩下的幾張桌子擦得掙亮。
“怎麼樣?”
祁佑明白她在問什麼,道:“不是什麼jian滑的人,應該能問到些東西。”
客棧掌柜是個挺好說話的人,看兩人的隨從都沒有跟在身邊,便自覺的在兩人身邊侍候。
祁佑對外人話不多,華如初便把這事接了過來。
狀似無意的說起這場大雨,“聽說兗州前段時間鬧了場大災,我們今兒來卻遇著場大雨,掌柜的,我聽到的傳言有誤吧,真看不出來你們遭了災。”
“您聽到的不假,兗州都快三個月無雨了,地里的糧食都**了,還死了不少人,這雨要是再不下,大家都要沒有活路了。”
說起這事,掌柜的唏噓不已,又道:“您是不知道,有些孩子才生出來就被做爹娘的忍著淚捂死了,沒有水,沒有吃的,大人都撐不住,哪有奶餵孩子,再加上還有人從中謀利,把那糧食哄抬成天價,帶上家裡所有的銅板去也只換來那麼一點米,熬粥都不夠。”
“官府的人不管?”
“哼,官府,和那些沒良心的糧商穿同一條褲子的,怎麼可能會管?”
華如初看了祁佑一眼,給掌柜的倒了杯酒。
兩人要這一壺酒,就是為了對付掌柜的,自己根本一滴沒喝,最多就是打濕了下嘴皮子。
掌柜的趕緊雙手接了,連連道謝,仰頭喝了。
“不瞞掌柜的,我是替家裡來這兗州看行情的,打算來這邊置辦些產業,可我對這兗州不熟,只聽說遭了災,卻不知道哪裡的災最嚴重,不知掌柜的可否相告。”
“這自然沒什麼不能說的。”喝了那杯酒後臉都紅了卻顯得尤為激動的掌柜的聲音都大了起來,“不是我老漢訴苦,咱們魏山縣就是遭災最嚴重的,您別看咱們這個小鎮好像還挺好的樣子,那是因為咱們這臨近官道,來往的人總有一些,手裡多得幾個銅板,日子過得也鬆快些,再加上鎮子上有一條地下河,裡面的水雖然一日比一日淺,卻到底還是養活了我們一鎮子人,有時還能接濟一下臨近的人。”
接過華如初遞來的酒一口飲下,掌柜不用她再問就繼續道:“那些當官的不接濟我們也就算了,看我們鎮沒有死人,便下文讓我們鎮每戶人家每隔一天提供縣衙多少水多少糧,說朝堂有令,讓有富餘的人接濟一下重災區快活不下去的人,民不與官斗,也鬥不過,我們只得忍了,偏他們看我們每次都咬牙拿出來了便一日日的增加,這是要逼死我們啊!
要不是這場雨下得好,地下河的水根本就撐不了幾天了,想那縣衙應該不會再讓我們送水去了吧,不過那糧肯定是少不了的,老漢我沒別的期望,就盼著他們別再增加了,不然我們鎮也要死人了。”
ps:下章吃肉,噓…
第一百五十七章噓!
兩人對望一眼,華如初續又問,“縣衙有沒有透過話,說這些糧會在交秋糧時扣掉?”
“哼,要真是這樣,我們這心裡也想得通,可有人得到消息,說那些糧食一運到縣城就被送進商行高價賣了出去,如果真是接濟他人,他們又豈會賣掉?鎮上的人這些年存的一點體己全拿去買糧了,最憋屈的是買回來的有可能就是自家被迫征上去的,買回來後還得再次被征上去,然後再買回來。
田裡的糧食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按以往的慣例,今年的秋糧朝廷通常都會免了,他們根本就是扯著虎皮做大旗,發這種災難財,一個個都會有報應的。”
一時激憤,掌柜痛快的發泄著心裡的憤怒,可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民不議官,要是這兩人說了出去,最先沒有好下場的就是他。
華如初給他杯子裡續了酒,“如果你說的屬實,他們確實該得到報應,就該關起來遊街,用臭雞蛋招呼。”
掌柜的一聽,頓時高興了,有人陪著自己一起罵,這心裡那點擔心早就消失無蹤,痛快得很。
一仰脖子喝光杯子裡的酒,嘴巴一抹,繼續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知道的都給倒了出來,“聽說不止我們這裡,還有幾個地方也被他們征水征糧了,有那有膽色的和他們對抗,聽說死了好幾個,還有好些被關著,到現在都沒被放出來,現在糧食這麼緊張,對衙門的人來說糧食就是銀子,哪會去養著他們?我們都猜著那些人恐怕都死了。”
祁佑眉頭微不可見的皺了一皺,從中透露出來的消息太多,若那縣衙的人真敢打著朝堂的旗號如此做,發配去邊疆都是輕的,落個誅九族的罪都有可能。
“你們縣真有那麼嚴重?”
掌柜嘆了口氣,“我們縣大,下轄十二個鎮,一個鎮下轄的村子大大小小好多個,可真正能勉強渡日的卻只得三四處地方,這還不算嚴重?”
“既如此,兗州州牧總不能什麼都不做吧。”
“呵呵,客官,老漢我大字不認得幾個,卻也親身體會了一個詞,知道了什麼叫官官相護,魏山縣的縣老令是兗州州牧大人的小舅子,縣老爺把自己的妹妹送去給州牧大人做姨奶奶了,這才換來個縣老爺當。”
華如初看向祁佑,眼中有不解,難道這縣令的任命可以不通過朝堂嗎?
祁佑拳頭不自覺的握緊,怎麼可能不要,這文家的手伸得比他和太子以為的都要伸得長。
只怕吏部那邊也滲透進去了。
掌柜的一輩子都耗在這個客棧里,迎來送往的客人見得多了,並不是一點眼光都沒有,看兩人專挑著這些事情問,不由得就猜測起來兩人的身份。
恐怕他們所說的做買賣是假,探聽事情虛實才是真。
如果他們真是為這個事來的,總不可能是縣太爺他們一掛的人,只要不是他們一掛的,他揣著明白裝糊塗,把自己知道的全說出來,如果他猜中了,自然是大喜,若是他們真是來做買賣的,那就當他是喝多了胡言亂語了。
“我聽說寧縣,濟縣,桃縣遭災特別嚴重,有沒有這回事?”
掌柜的眼睛一瞪,“誰說的,這人一定是個騙子,這三個縣哪有咱們魏山縣嚴重?”
果然如此,祁佑吃不下去了,放下筷子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華如初看他心情不好,該知道的也知道了,便把剩下的半壺酒塞到掌柜懷裡,道:“多謝掌柜的為我們解惑了,這酒算是我們兄弟請掌柜喝的。”
掌柜的看樣子確實是愛酒之人,舔了舔嘴唇接過酒壺,邊道:“那老漢我就舔著臉接了,平日裡捨不得喝,已經好久沒喝得這麼痛快了,兩位慢用,老漢再去給兩位炒個菜,送的,送的。”
華如初也不拒了他這好意,看他步伐穩健的往廚房方向走向,笑得很是意味深長。
南朝的人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大多識字,並沒有那麼愚昧好糊弄。
兩人沉默著吃了頓飯,就著雨聲,和淡淡的酒香。
回到房間,華如初走到窗邊把窗戶支起,涼風進來,吹散了一室的渾濁。
雙手抱胸,回頭看向坐在圓桌邊一臉嚴肅的人,“決定了沒有?”
祁佑看她,起身走近,把人攬入懷,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讓他覺得安心。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是肯定,而不是疑問,華如初笑得得意,小狐狸一般,“當然,你不就是在想是照原計劃回太原還是去一趟魏山縣城嗎?”
祁佑心情突然就輕鬆下來,有個這麼了解自己的賢內助,有什麼問題是解決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