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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隸一直走,這裡是他的家,路早已滾瓜爛熟,走到哪兒閉著眼睛都不會走錯路。
他弟弟的小院在母親後面。
朱理本是想跑出去迎接兄長的,但是,尤氏不讓,畢竟那刀痕蠻深的,差點斷了朱理的經脈。
府醫給朱理看過傷之後,公孫良生來了以後,再拿出軍營里上好的創藥,給朱理重新包紮了傷口。
朱理在房間裡嘆著對公孫良生說:“公孫先生是什麼時候和我哥一塊回來的?你們真能瞞,讓我和母親都等到焦頭爛額,差點兒被你們騙了。”
公孫良生只好一臉愧疚地說:“此乃軍情所迫,還請夫人和二少爺諒解。”
尤氏應該是坐在一旁的椅子裡,心口有些驚魂未定。今天的經歷活像過山車一樣,讓她全身都冒出了汗。從早上,李敏到順天府擊鼓鳴冤,到中午放人,下午萬曆爺下聖旨讓她兒媳婦殉葬,她妹妹都躲在宮裡不敢見她。她這一時也是六神無主的,想到去皇后娘娘娘家試試探風聲時,回頭,聽說自己府里打起來了。兒子和兒媳婦一塊抗旨跑掉了。當場她沒有被嚇暈了,算是好的了。
畢竟是在軍營里跟隨父親打滾過的女性,尤氏終究沉住了氣。坐車回府處理善後工作,接到兒媳婦被土匪劫持,小兒子受傷,又心頭添上一層憂鬱。
忙裡忙外,幾乎都忘了大兒子的事時,宮裡來信,說是她大兒子榮耀回城了。
屋外那串沉穩的腳步聲,讓朱理閉住了聲音,尤氏宛如驚弓之鳥抬起了頭,站了起身。
朱隸進門,拂起官袍跪地,朝尤氏一拜:“孩兒不孝,回來見母親晚了。”
尤氏那雙眼睛,落在他臉上許久。
“母親。”朱隸開口。
尤氏那顆滾燙的淚珠要落下來時,趕緊一口吸了回去,道:“起來吧。先看看理兒。”
“是。”朱隸起身時,回頭看向站在門口的李敏。
尤氏才忽然想起,不知道兒子知不知道自己已經娶了老婆的事。
李敏看到婆婆的眼神,才知道婆婆是那個自始自終被蒙在鼓裡的人,心裡頭嘆一聲氣。
“隸兒,這是你媳婦,閨名敏兒,尚書府李大人的二閨女。皇上擬旨賜給你的媳婦。”尤氏很是仔細地向兒子介紹著,擔心兒子一個受驚,不知道會幹出什麼事。
眼看這個兒媳婦還不錯,能幹,有心思。尤氏還挺滿意的。
朱隸聽著母親在自己耳邊嘮叨,能聽出母親話里幾分含義,眸子裡望著李敏的目光,微瀾起伏,像是掠過一絲笑意。
回頭,對向尤氏,朱隸說:“皇上的大恩大德,等會兒我入宮,都會向皇上親自謝恩的。”
尤氏心口一松,剛要鬆口氣,當聽說他要急於入宮時,一愣:“現在都什麼時辰了?”
屋外的府丁,在護國公府里掛起了燈籠。他們回來的時候,本來就是傍晚了。現在,都是華燈初上了。
“吃過飯再入宮。”朱隸說。
朱理聽見這話,高興地從養傷的床上跳了下來,直蹦到他面前:“哥,我告訴你,嫂子來我們府里後,我們府里的廚房,多了好多新菜式,都是以前聽都沒有聽過的。”
李敏想起了小叔喜歡吃她介紹廚房做的板栗炒雞。所以,這會兒朱理聽見吃的,特別興奮,瞬間化身成為一隻嘰嘰喳喳的小麻雀,一個勁地給朱隸介紹。
眼角,再掃到他那像是專注聽著朱理說話的臉上,他的兩道眉毛猶如雪花劍鋒,眼角犀利,分分鐘鍾帶著戾氣,聽到美酒配板栗時,卻是在幾分苛刻的嘴角上掛上了一絲微微的笑意。讓人,能突然感到一股寒冬中吹來的暖意。
想到他之前一直喬裝打扮的大叔,李敏只能相信一點:這個男人的心裡埋藏之深,絕對不是一般人能想像的。
☆、【84】夫婦一塊入宮
尤氏讓廚房準備飯,由於要入宮,廚房只能是簡單先做幾樣菜上桌。
一家人,四口,終於可以一塊吃上頓飯了。
李敏回到房裡換掉衣服。脫掉裡面沾血的衣物時才發現,一身好好的衣衫,百分之六十的面積都被染上了污血。血樣像花一樣印染在衣衫上,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現場的觸目驚心。
念夏一邊給她換衣服,一邊捂住心口說:“老祖宗保佑,夫人保佑,二姑娘命大福大。”過了會兒,念夏的嘴巴永遠是毒辣居多,說著說著變成了責怨:“大少奶奶,你是不知道,春梅早知道了。竟然把奴婢和大少奶奶都瞞在鼓裡。她究竟還是不是大少奶奶的人。”
兩個丫鬟兩種性子。李敏想,自己倘若是朱隸,恐怕也是會選擇告訴春梅而不是念夏。
李敏換完裙子,坐在床塌上,把沾血的鞋子也換了,問:“你知道姑爺是誰了嗎?”
念夏跪在門口的時候,遠遠跟在眾人後面看了兩眼朱隸的樣子,生生地沒有認出人來,說:“姑爺是護國公,難道二姑娘忘了?”
李敏突然噗一下,到口的茶水直she出來。
春梅趕緊遞上帕子讓她擦嘴。
“讓春梅告訴你,是誰。”李敏指下春梅說。
春梅立馬沖李敏跪了下來:“大少奶奶,是奴婢的錯,奴婢知而不報,還請大少奶奶責罰。”
“你是我房裡的人。”李敏言簡意賅,“你性情穩重,聰明,知道事情輕重,我希望你下次,也能分清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
“奴婢知道了,謹聽大少奶奶的教誨。”春梅雙手扣住磕了腦袋。
念夏還是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麼。只等拿了李敏沾血的衣服下去時,挨著春梅問:“怎麼回事?”
“念夏姐姐。”春梅道,“你不是有懷疑過嗎?”
“誰?”
“在我們徐氏藥堂里治腿的大叔。”
念夏真真是沒能認出來。怎麼可能!
留著滿臉大鬍子邋遢頭髮好像流浪漢的大叔,和今日出現在大眾面前英武威揚尊貴一身的護國公能沾上邊?
不說那衣服換了,乞丐一樣的服飾是不能和護國公的朝服比,但是,樣貌一比,也不像。大叔皮膚粗糙,像個勞動農民。護國公美貌非常,舉世無雙。
念夏口裡念起了老佛爺,是想起了朱隸那雙手,話說大叔那雙手,和現在護國公的手,是很像。
走廊里,傳來幾聲:“大少爺。”
他走到她廂房來了。
李敏趕緊套上盆鞋。方嬤嬤給她擰了洗臉的臉巾,只得收了回去。李敏隨意把剛才泡著洗手的雙手從銅盆里抽出來甩一甩,也不知道甩乾淨了沒有。
屋門打開,走進來的朱隸,依然那身打扮,沒有繞過屏風,在小花廳里坐著。
尚姑姑帶人走過去給他上茶。朱隸打量了下尚姑姑:“你是尚書府的人?”
“奴婢是跟隨大少奶奶從尚書府過來護國公府的。”尚姑姑屈膝答應。
“我看你好像在哪兒見過。”朱隸左手提了茶蓋望了下裡面的茶湯,隨手將茶盅按在身旁的小桌子上。
尚姑姑聽到他這句話心頭已經直打鼓。
她在宮裡面服役的時候,難保朱隸那時候還小,在宮裡和皇子們一塊學習,有見過她。只是這朱隸記憶力真好,那么小的事情都能記住。
李敏整理完衣裙,從屏風後面繞了出來。
只見是一件清翠的褙子,上面繡了兩條梅花,褙子下是鵝黃衫,下面是藕粉的百褶裙,盆鞋也為藕粉。
每次見她都是一身素雅,不騷不艷,卻很養眼,好像一盆窗台上的花,越看越有味道。
朱隸嘴角揚起了一抹弧度。
方嬤嬤扶著她坐到了他身側的位置。
兩人中間隔著一張小桌。
尚姑姑給李敏上了茶。李敏隨口問了一句:“廚房準備的怎麼樣了?”
“回大少奶奶。廚房已經在忙活著了。”
不用問其實該知道,哪怕廚房準備好了,也是報到尤氏那裡,尤氏再派人過來通知他們過去。
李敏是第一次感到侷促,是因為這個男人坐在她這裡嗎?
老公。
之前,她想著或許以後自己一個人過完這輩子了。結果,老天爺扔了個炸彈給她。老公沒死。以後,變成兩個人過日子了。
瞬間一百八十度的改變,需要點時間適應。
朱隸眉梢微揚著,只見她給他看到的側臉,素容平靜,只是臉皮像是稍微繃緊了些。緊張?從他與她第一次見面到現在,是第一次見到她居然會露出緊張。
他很可怕嗎?
朱隸忍不住想摸下自己下巴上的鬍子有沒有刮乾淨,照理應該是刮乾淨了。況且,當初他滿臉大腮鬍子,沒見過她有害怕的神色。
“夫人。”
“哎。”李敏隨口一應,才突然發現是他在叫她。回頭,見他那雙眼睛看著她時,好像進到深海的游魚,水波蕩漾,深邃的光閃爍的光芒,像是能she到她內心深處。
李敏心頭一跳,低頭,回聲:“不知大人有什麼吩咐?”
“等會兒隨我一塊進宮。”朱隸的聲音平靜之中,像是深不可測的海水。
李敏抬頭看著他,只見他已經轉回頭,拿起茶盅吃起了茶。
由於皇上在宮裡還等著他們,沒有過多久,尤氏派人來通知他們過去用飯了。
“夫人說都準備好了,請大少爺和大少奶奶過去。”來傳話的下人,跪在他們兩人面前尊敬地說。
朱隸起身站了起來,李敏連忙跟他起身。他走在前面,直擦過報信的人,以及門口跪著的人。李敏是不太習慣看見下人一直在自己面前都跪著,因為都是人。可是,似乎這府里的習慣是這樣的,分了等級。
現在他一來才發現是如此。府里的,只有家臣是不用跪的。像是已經等候在走廊里的公孫良生和伏燕,都是屬於家臣,可以不用跪。一般下人都是必須跪著的。
此等森嚴的制度比起苛責的皇宮,幾乎沒有兩樣。
當他是大叔的時候,她只當他是個病人。當他是護國公時,她突然發現,自己從來沒有了解過這個男人。
公孫良生和伏燕見到她,都像是有點兒羞愧的表情,垂著頭,低著眼,不敢與她對視。
李敏掃過他們兩個,知道他們不過是奉命行事的人,心裡只疑心一點,他們怎麼會找到她看病的。要說,之前,她給他治腿的時候,自己的醫術並不出名,他可以算是她第一個病人。還害她感動許久,結果竟然是自己的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