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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老看起來還是不敢坐。
朱隸說:“拙荊上次剛和本王說過,說是,年紀大了,不能總是站著,對腰腿不好。魏軍師,你固然年紀大,但是,於本王,於軍隊,都是不可缺少的棟樑。本王,還希望藉助魏軍師的一臂之力。”
聽到朱隸這樣說,魏老心頭難免熱了下:“臣,感恩主子賜座。”說完,拂了袍角,在朱隸對面的大理石凳子上坐了下來,一張老臉,卻仍然是憂愁未減。
魏家人,其實最想知道的是,究竟他們這個病人,能怎麼救,能不能救下來。但是,偏偏,李敏對他們連一句保證的話都不敢說出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魏家大堂里,擺了一個西洋座鐘,從李敏抵達的下午兩點多,劃到了下午五點多。
冬天夜色來的早,五點多的時刻,魏家頭頂上的天色已經基本都黑了。院子裡屋子裡到處點起了燈籠。
魏子昂瞅了個空隙,進到屋子裡,在老大耳邊輕輕透個風兒:“公孫先生進去幫忙,我看,老四的病情看來有點兒保障。”
相對於李敏,魏子清和其他人一樣,肯定是更看重公孫良生。
“公孫先生,雖然自稱沒有王妃的醫術高明,但是在這個軍中,處理不了的病人,軍醫們都是會去請示公孫先生的。”魏子清說這句話,一方面認為有公孫良生在手術現場,是對病人利好,另一方面,還真怕李敏是徒有虛名,因為自己處理不了,所以找了公孫良生進去。
他對李敏能力不足的擔憂,並不是一個人,而且,也有點根據。只看,那邊因為與老四血型相配,抽了血獻了血的魏家老二魏子彬,抬高那隻被抽完血的手肘走進來,走到兩兄弟背後,表示出一絲納悶:“說是老四血虛,需要補血。可是,以前大家都只聽大夫說,補血需用阿膠。我這個粗人反正是孤陋寡聞,沒有聽說過什麼時候可以拿人家的血給另一個直接補血了。老三,你讀書多,大哥,你見多識廣,是不是可以給我這個粗人說說這其中的道理?”
聽老二這一句話,魏子清和魏子昂一塊都默了,不說老二納悶吃驚,他們也一樣。
怎麼說呢,李敏說的這個,用人血補人血的法子,不僅沒有大夫說過用過,而且,像極了民間傳說里妖魔鬼怪的事。只有妖魔鬼怪,才會吸人血當自己的血。
既然他們男人,都對輸血這個事情表現出了一定程度的懷疑與擔驚受怕。女人就更不用說了,尤其是那些在宅里只負責帶孩子操持家務的女人,根本二門不邁,卻是聽這種狐狸鬼怪的八卦最多。只差沒有為李大夫說的輸血一事而大聲尖叫扯罵起來。
魏子彬被迫去給弟弟獻血的時候,他媳婦秦氏,肯定是第一個受不了的。不能拽著自己老公不讓老公去獻血,因為那會有變成她老公對弟弟見死不救的嫌疑,所以,秦氏的一口怨言只能對起了李敏來發。
“什麼神仙神醫?我看,是鬼怪還差不多。”秦氏狠狠地一口唾沫直噴到地磚上。老公現在血獻都獻了,她也只能是開口罵街了。
秦氏這句話發泄吐出來以後,在場的人,除了魏老三的媳婦雲氏拉了她袖子讓她小聲點以外,其餘人,包括曾氏都黑著臉,不說話。
救兄弟是應該,可是,她們的老公,是不是得顧忌下她們這些做媳婦的感受。在古代,沒有男人的女人,是基本不能獨活的。家裡孩子年紀還小,老公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該怎麼辦。
秦氏很惱火,要是她來主張,肯定把李敏這樣的大夫狠狠地用掃把趕出去不可。病了是很可憐,救病人是應該。但是,李敏想捨命救病人自己去救,何必把她老公給拉去陪葬。
這種大夫算什麼大夫?自己救不了還拉別人下水!
哪怕真的是把人救活了,反正,秦氏這口氣肯定照樣是消不了。因為她不知道自己老公會不會獻完血以後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李大夫說是沒事,可是,這沒有大夫敢做的事,只有你李大夫敢做,不是很讓人懷疑嗎?
屋子以外的人如何議論,屋裡給病人治療的大夫們,是一點多餘的精力去管人家的閒言閒語都沒有。
除了壞死的小腸需要切除以外,腹腔內的積液需要清理。李敏一個人,當然是忙不過來,後來,只好叫了公孫良生帶了個軍醫進來幫忙。開腹腔的時間不能太久。動作要快,但是,必須要細緻。
好不容易fèng合上傷口,卻見李敏非要在傷口上留了條口子接上一條管道,說是引流。
終於做完,李敏腳下一軟,徐掌柜手忙腳亂把她扶住。李敏擺擺手,指揮那兩個繼續fèng合傷口的軍醫說:“注意觀察,如果流液太多,或是有其它異象,馬上匯報。”
軍醫點頭。公孫良生都洗了手,準備跟著扶她到隔壁休息,李敏卻忽然抓住他的手臂,說:“公孫先生留在這,病人的家屬,定是需要公孫先生留在這。”
這話,說的公孫良生和徐掌柜都一驚。隨即,這兩人領悟的快。李敏在京師里負有盛名,是因為眾目共睹,李大夫怎麼給人治病並且真的把人治好了。到了北燕,或許燕都里有聽京師里怎麼說,但是,實際上,李大夫在這裡沒有成功治好過一個病人的案例,道聽途說的東西,沒有親眼所見,人家肯定心裡要打個問號。
徐掌柜心頭嘆氣:這個大夫做起來真不容易。
公孫良生只好垂下手,留了下來。
李敏穿過屏風,到了隔壁的小暖閣,坐到了上面歇息。紫葉給她身上蓋了條毯子。李敏睜開眼,對她說:“告訴王爺,病人的險情未過,或許,本妃需要在這邊住兩天。”
話傳到了朱隸那裡時,魏老和魏家幾個兄弟都在。
魏子清為首的幾兄弟都很驚訝。魏老站了起身,對朱隸說:“王爺,王妃辛苦勞累,特意為了病人來到的臣的府邸為子裘治病,已經是臣的榮幸之至。實在不可再為難王妃。”
“魏軍師的意思,本王聽明白了。這樣,公孫先生今晚留在這裡。本王會接王妃一塊回府。”朱隸沉吟道。
魏家人,對此都是在心頭鬆口大氣的感覺。尤其是魏家那些女人,在聽說李敏竟然主動要求要留下時,一個個那些表情簡直只能用無以形容來表示。
“要不是她今日剛來我們魏家,我真快以為,她是不是和我們老四——”秦氏的這句話,幾乎吐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李敏實在是個怪胎,太不可思議。不過是個病人,以李敏身為這方國土女主子的身份,有必要為了一個病人在這裡過夜嗎?所以人,許多人質疑起李敏非要留在這裡過夜的目的,是很正常的。
“不是因為老四,那是因為什麼?”雲氏問。
沒人答的上來。
非要去較真的話,似乎裡頭學問可就大了。
李敏從紫葉口裡接到老公否定的回覆時,稍微的眉頭蹙了蹙。
紫葉見她表情,並不像不高興或是受到打擊,不太知道她在想什麼。
只聽李敏突然一嘆,說:“是本妃欠缺考慮了,不及王爺細緻。走吧,和王爺一塊回府。”
紫葉那口氣一塊鬆了下來,同時有些意外的吃驚。一般人,如果自己意見被駁斥,肯定多少有些不高興的,甚至因此和對方鬧起矛盾來。但是,儼然,她這兩個主子心靈相通,毫無隔閡,有什麼不一樣的意見不用解釋都可以想通的樣子。
走出魏宅的時候,見老公已經站在門口的馬車邊上等著她了。
李敏走過去,說:“王爺。妾身讓王爺久等了。”
聞及聲音回過身的朱隸,銳利的鷹眸在她有些疲倦的臉打量一下,當然眸子裡難免一些情緒。心疼嗎?固然是了。記得,那時候帶她出京師的時候,正因為不想她繼續為皇室勞累奔波。如今,自己卻麻煩起她來。到底,他的拙荊,是天下第一名醫。這身重任想要脫下,不是那麼容易。
“是本王,讓王妃受累了。”
李敏一怔時,沒來得及回過神,見他在她面前竟然深深地弓下腰來。他那身尊貴的麒麟黑袍,可是,在皇帝面前,都沒有過如此謙卑的躬身。看的人難免震驚,心頭澎湃。
不知道他此舉是為了兄弟,為了臣子,還是單獨只因為她。卻道是,古書里那句舉案齊眉的佳話美談,仿佛真實地發生在自己面前的古代世界裡。誰說古代只是男權社會,實際上,古人,對待自己妻子的那種尊敬,遠比現代的男人,來的更加樸實真實。
自己老公只是這樣一個對自己的鞠躬,李敏內心裡的感覺,是比那句我愛你,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愛情這玩意兒,對於頭腦清楚理智的人來說,可謂是雲朵一般漂浮不定的東西。可是,夫妻之間真正的敬重,反而最能體現出一個女子在夫妻之間的價值。
“王爺,敏兒實際上,有許多事情,一直很想感謝王爺。”
夜色里,飄飄揚揚的白雪,又開始點滴地飄落下來,落在他漆黑的烏髮上,他英俊的濃眉上,他那雙猶如漆黑之中一點明星的光眸,在她芳唇上快速捉住的樣子。他的手,就這樣突然握住她的手,接著,輕輕地噓了一聲,阻止她繼續往下說。
李敏抬頭,只看他那眼神,都能猜到裡面他想說的話。
他說:都知道了。
所以什麼話都不用說,不用解釋。無論是感謝或是道歉或是其它。
李敏後來坐上馬車之後,一直想著這個問題。
喜歡嗎?
不喜歡。
喜歡嗎?
喜歡。
反反覆覆的念頭,好像怎麼嚼都嚼不厭一樣,嘴角不由自主浮現出的笑意,把身邊的丫鬟都給嚇壞了。
紫葉是不知道她突然怎麼了。
“喜歡一個人,愛一個人,原來是這個樣子的。”李敏輕輕吐出這聲時,眼睛落在那個驚慌失措的丫頭臉上,不由再次一笑,“本妃不是說你。你膽子練大一點,在你春梅姐姐和念夏姐姐回來前,可是都是你在幫本妃幹活。”
紫葉急忙磕頭答是。
“知道本妃剛才為什麼改變主意了嗎?”
“奴婢不知道。”
“是本妃魯莽了,為了病人留下的話,是大夫的責任和義務,可不見得人家能理解。尤其是,當人家並不把你單純當個大夫看時,尤其,那還是魏家。”
最後那句話才是重點。因為是魏家,所以,如果她留下的話,魏家一方面會為了她在府中的安危誠惶誠恐,另一方面,當然是要有所猜忌了,猜忌自己主子對他們魏家怎麼想的。特別是,之前魏老是接到過東胡人提出交換條件的信件。魏家完全有理由懷疑主子會不會是猜忌自己和東胡人私下做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