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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事歸一事。這個李嬤嬤並不是真心想背叛護國公府。殺一個人是容易,但是,如果殺了一個最不該死的,可能會在人心不穩的隊伍里引起連鎖反應。
現在,隊伍里正是人心惶惶的時候。
李敏叫來所有人,先是把紫葉這個二等丫頭提為了一等,暫時替代了春梅的位置。尚姑姑照老樣子負責管理財庫,李嬤嬤協助尚姑姑處理事務,其餘的懲罰處置等到了北燕再說。
隊伍里所有人聽見這個決定時,一方面能感受到女主子對於叛徒的零容忍,另一方面可以感受到女主子黑白是非清清楚楚,獎賞分明,該仁慈的地方盡顯仁心。一群人慌亂的心裡,不由重新感到了一股踏實感。最少,這個主子不會亂殺無辜。
李敏沉穩的視線掃過隊伍里的每個人:“不要以為,找到了隊裡的jian細,我們的危機已經結束。現在大家都知道我們要去的地方是黑風谷,那是一個亡命徒聚集的地方,後面朝廷的追兵並不死心,來勢洶洶。本妃只想告訴你們,當個叛徒,當個jian細,或許容易,可是,既然你都能在本妃這裡當叛徒當jian細了,對方能不懷疑你見風使舵哪天再次來個內里反?把你收拾掉只是遲早的事情。所以,護國公府決不容忍叛徒,既不容忍自己內部的叛徒,也不會容忍從對方來的叛徒。”
一群人仔細想她這話絕對是真理。搞了叛變,等於品格壞了,宣告天下你是個不足以被人信任的人,還能有誰願意再信任你。當叛徒,是自掘墳墓的行為,是愚蠢的行徑。
泰莊主欣然點頭,望著李敏的目光里又多了一分讚賞的銳意。他身旁的大山,則不言不語。
說回到京師提督府,馬家父子慘死以及兩個jian細的屍體在雪山被發現的消息,相繼被傳回來以後,實在是讓提督府主人難以坐安。
傅仲平在書房裡來來回回地走著,自昨晚收到消息以後,他起來後睡不著了。
旁邊一個新納的寵妾給他倒了杯水,他一把將其推開,瞪了眼。
那小妾知道他為什麼心情不好,跪下來說:“妾身和三姨娘不一樣。”
傅仲平冷哼一聲,坐下來,讓她就在自己面前跪著。手指頭敲打茶几,心裡頭的煩悶不言而喻。得力大將死了,追逃的線索斷了,他現在手裡決勝的法寶一下子全沒了。難道要輪到他自己像郭子達一樣親自出征?
話說那個郭子達真夠狡猾的,關鍵時刻把他的人當成了探子,自己留在後面觀察動靜,保全了自己,坑死了他提督府的人。
院子裡穿過一個人影,走來的侍衛在門前跪下,對著帘子里的傅仲平說:“大人,人帶來了。”
“帶進來!”傅仲平大手一揮。
穿過院子的兩個孔武有力的婆子,拖著一個滿身傷痕的女子,像拖麻袋一樣拋進屋裡的地板上。仔細看,那張嬌美的五官不是三姨娘蓉兒又能是誰。
蓉兒撲倒在地上,她的雙腳被打斷了,沒有辦法站立,口角流的一條乾涸的血跡。抬頭,看到傅仲平,蓉兒冷冷地發出一聲笑:“恭喜老爺。”
傅仲平一刻心頭某個傷疤被揭開了,臉膛大怒:“賤人,還不知死活!”
“莫非蓉兒對大人說的話有錯嗎?恩將仇報,最終命喪黃泉,老天爺果然是開眼。”
“你自己對護國公府做的,還不是恩將仇報的事?”
蓉兒對此眉眼稍稍一沉:“妾身只能說,妾身跟錯了一個男人,本以為這個男人頂天立地,結果,原來這個男人不過是某人的一條走狗。妾身苦苦相勸其不要變成狗都不成——”
傅仲平站起,猛的那手猶如鐵爪,抓起她細嫩的下巴,一瞬間把她骨頭捏碎的力道:“你知道,本官有多寵你嗎?之前為了你,把自己夫人都得罪了。結果,你就這樣對待本官?”
“那是大人之前心身並沒有受到利益誘惑,現在大人的心靈,已經被利益這個魔鬼吞噬。大人,終有一天,你會發現蓉兒是對的。”蓉兒對著他的眼,眸子裡沒有一點畏懼。
傅仲平冷笑:“你放心,本官會留著你這條命,看看,是你對,還是本官對。這個天下,是誰的。你和本官都看清楚了。”
說罷,放開了她的下巴,對旁邊站著的小妾說:“你把三姨娘扶到房裡好好時候。”
“妾身遵命。”小妾低頭答應。
傅仲平官袍一揮,出了門,騎著馬是進了屋門,去見萬曆爺去了。
那日清晨,由於萬曆爺身子不是很舒坦,沒有上早朝,在屋裡拿著摺子看時,聽說傅仲平來了,忽然對身邊的張公公說:“朕聽聞,近日京師里出了一樣稀奇的東西,正好可以解決朕這個眼睛老了看不清東西的毛病。”
張公公一聽皇帝突然問起這個,愣了一下,隨之雙手抱拱,恭敬地回答:“皇后娘娘讓人給皇上是在市面上尋找了這樣東西,聽說叫做眼鏡,放在奴才這兒擱著,皇后娘娘說,只等皇上哪天覺得眼睛不舒坦了,讓皇上試試。”
“皇后自己沒有試嗎?”萬曆爺問。
張公公答:“皇后娘娘說自己父親眼睛也不大好,用了這個眼鏡,確實是看東西清楚多了。”
“原來是老岳丈用的東西覺得好,想獻給朕不好啟齒,乾脆交給皇后了。”萬曆爺眼睛裡似乎蕩漾起一絲許久未見的笑意。
在張公公看來,皇帝的心情猶如京師里這幾日降下來的大雪,早些天,是天天陰靄不散。今日,終於露出點陽光的樣子。
傅仲平垂手低頭彎腰進入皇帝的屋子時,剛好碰上張公公捧著個銀盤,上面放著皇后說的眼鏡走進皇帝的屋子。傅仲平只差沒有突然跌破眼球地爆出一句驚問:這是什麼?
到了屋裡,等萬曆爺試戴皇后進獻來的眼鏡時,傅仲平一直站在旁邊努力隱忍。
“咦!”萬曆爺突然發出了一聲驚異,鼻子上戴了這個古怪的東西,一開始有些重量似乎不太適應,可是眼前突然變的和年輕時一樣清亮的世界,讓萬曆爺整個人精神煥發,油光滿面,霧靄的天頓時消失的乾乾淨淨。
明亮的世界和模糊的世界,果然是很不一樣的。
“哎呀,傅仲平,原來,你老了這麼多。”萬曆爺忽然看清楚了屋裡的每一樣東西,直接對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傅仲平發出了一句評價。
傅仲平一張臉全紅了。他能不老嗎?他都多少歲了。話說做到他這個官位的,不是皇親國戚,肯定是要靠年齡來積累的,老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可是,萬曆爺之前不說這個話,突然爆出這一句話,好像是說他老了沒有了能力似的。
“臣,臣——”傅仲平再想到自己的失利,很快聯想到皇帝或許說這句話是給他台階下,馬上識務地跪下來,承認,“臣自知沒有能辦好皇上叮囑臣辦好的差事,來玉清宮請皇上降罪的。”
萬曆爺並沒有讓他起來,不,是好像根本沒有聽清楚他說什麼話,自顧戴著眼鏡,感受這個新東西給自己內心和身體帶來的震撼,嘴角里溢出:“這東西是好東西。為什麼朕以前不知道呢?”
張公公答不出來。
眼鏡這個東西,確實是新近在京師里才被廣為流傳津津樂道的事兒。之前,都沒有人敢說,有可能是李敏把這個東西交給一些人以後,不讓那些人隨便外傳。而現在,誰都知道護國公府好像出事了,那些人,可能就此放鬆了警惕,無意中把眼鏡流傳了出來。
這樣說,其實還不太準確。準確的消息來路是,某公子出關外時,聽人問起眼鏡一事,感覺這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新東西,回到京師以後,找人到處尋訪眼鏡的下落,結果,把李敏留在京師的眼鏡給挖出來了。剛好,皇后娘娘的父親喜歡獵奇,眼睛剛好年紀到了一樣是老花,在聽說以後很快找到了這個東西,想著這個東西好,馬上通過女兒進獻給皇帝想博取皇帝的歡心。
這個老岳丈,或許並不知道這是李敏留下來的。但是,皇后知不知道,值得商酌。不管怎樣,這事最少證實了一件事,李敏確實是逃出了京師,逃出了關外,正在往北燕奔去。這從她到了哪處都不忘行醫救死扶傷的風格,是最好的證據。
“如今京師里的百姓,都傳說她是女神仙。”萬曆爺這句話,不知道是對誰說的。
傅仲平不敢抬頭。
“你的人——”萬曆爺忽然眼睛的焦距對回到了傅仲平頭頂,“都回到京師了嗎?”
什麼?傅仲平一瞬間沒有能領會到皇帝這話意思,只覺得聽懵了。他的人,什麼時候回京師了?不是讓他派兵去抓人嗎?他這還打算負荊請罪,主動請纓,帶兵繼續出征。
結果,皇帝這個意思是要他突然住手了?
萬曆爺從黃金的臥榻上走了下來,鼻子上戴的眼鏡沒有拿下,擦過那跪著的傅仲平身邊,直朝屋子外面走去,說:“張公公,朕要到皇后那兒去,給皇后看看這個新奇的玩意兒,然後,叫個畫師,給朕畫畫這個人像,朕相信這幅畫,定會流芳百世,名垂千史。”
“是——”張公公答。
只余傅仲平一個人在地磚上跪著,也不知道跪了多久。
沒過兩天,傅仲平在提督府里告病,再沒有上朝。
天氣是越往北走,越冷,不言而喻。經過幾日的奔波,李敏他們一行走出了狼山。是與這群狼正式分別的日子的到了。不知為何,狼這東西本該是讓人十分忌憚害怕痛恨的,可是,現在,隊伍里的每個人,竟是覺得與這群狼惺惺相惜。
比起人,貌似狼,還更可靠一些。
“大少奶奶真是神人,以前奴婢是不懂,以為大少奶奶是誤中了白眼狼的圈套,現在看,都是奴婢的腦子鈍,不好,大少奶奶想什麼,哪裡是奴婢能看懂的。”李嬤嬤承認自己的鼠目寸光,看人不淑。
尚姑姑站在她旁邊聽她說話,一直都是一言不發,只等到李敏和白毫說話時,嘴角才像是揚起了一道不易被人察覺的弧度。
“本妃要走了。你的腿,要慢慢養,所以,讓你的老婆,再駝著你一陣吧,到這個冬季過去以後,你的腿可能就好的七七八八了。如果傷口發紅髮炎,你在這山上找這種藥材,像本妃給你的腿上藥這樣,敷在發紅的傷口上。本妃相信,改日再見回你,你可能兒孫滿堂,說不定是要當爺爺了。”李敏用乾淨的布,給白毫那條做好手術的左腿重新包紮好以後,笑著說。
陽光下她的笑容清清淺淺的,好像雪峰上的女神,美麗純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