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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對面,大概一丈遠的地方,矗立著一座四層樓高的建築。乍一看,讓人還誤以為是怡紅院茶館之類的地方。再仔細望到對面懸掛的黑泥金字木匾,寫著龍飛鳳舞“永芝堂”三個金雕大字。
比起那永芝堂門口人頭涌動的恢弘氣勢,再回頭,見著徐氏藥堂那塊連店名木匾都飽經風霜搖搖欲墜的姿勢,李敏感到了壓力山大。
她是來這裡看看自己有多少資產的,可是,見這個勢頭,似乎不能指望這家藥鋪能給她存多少錢,她或許該祈禱著這家藥鋪不要資不抵債。
走下馬車,聽聞她來到,徐氏藥堂里坐著的掌柜匆匆跑了出來迎接。
見是個套著藍布卦的中年男子,臉正方圓,濃眉大眼,不太像是讀書人,比較像是在地里干農活的。不過,李敏知道,真正的賣藥人,要常年東南西北地跑,身體不壯實怎麼跑業務,況且不是藥店後面的股東,只是個掌管藥店業務的掌柜。
看著這個中年男子沉穩敦厚,李敏乍來到時那顆懸著的心似乎能安實一些。
“小姐。”徐掌柜恭敬地向她行了禮。
“進去再聊吧。”李敏看到斜對面那個永芝堂,似乎有人往這邊望的樣子,抬腳立馬先進了徐氏藥堂里再說。
徐掌柜在前面引路,念夏尾隨在她後面,一行人是穿過店面,來到藥堂後面的小院子。
進了小院,見又是另外一番天地。院子雖小,可是牆壁屋檐都是修葺得整齊乾淨,李敏推斷這屋子年紀是有一定年歲的了。
徐掌柜點了頭說:“這是徐氏祖上剛到京時買下的房子,一直留存到今,有上百年歷史了。”
如此說來,這個徐氏藥堂是家上百年的老店,可怎麼混到今天門可羅雀的處境。
徐掌柜掀起擋風的門帘,讓李敏進了屋裡。祖屋一般都是精挑細選的地理位置,屋裡冬暖夏涼。
李敏坐在鋪著竹葉席的椅子上,感覺東西通風,涼風習習,比在現代的空調房舒服多了。
店裡的小童端了茶水上來。李敏揭開蓋子一瞧,裡頭泡的是幾粒麥冬。
麥冬屬滋陰潤肺的補藥,秋燥時節最為適宜一補的良藥。想必這徐掌柜想著秋天將近,她李敏向來是個身體虛弱的,吃點清熱的jú花什麼的反而虛了不適合,不如弄點補藥提早補一補也有好處。此舉,算是拍了下她這個主子的馬屁。
李敏便是笑笑,算接受了徐掌柜拍的這個馬屁,喝了一口麥冬茶,在身旁的茶几上放下茶盅,道:“掌柜坐吧。”
徐掌柜在她旁邊的椅子裡坐下。屋裡一刻靜坐無聲。
李敏能感覺到對方坐著時,其實從一開始見到她時,一直都在打量她的臉。對此,徐掌柜是和其他人一樣,努力壓抑著詫異的心情。
由於受到王氏監視,他是不能整天進尚書府去見李敏的,可是,一年到頭,作為徐氏的家臣,他至少過年是必須到李敏面前拜訪一次的。記得今年年前他到尚書府見過的李敏,一張臉瘦到像豆芽一樣,令他都害怕起李敏能不能熬過這個年頭。
再有前段日子念夏跑到他這兒索要救命藥,他當時心頭都涼了。如果徐氏最後一位繼承人李敏倒了的話,以後徐氏藥堂怎麼辦下去,莫非真要被永芝堂一口吞掉。為此他都私下打好了主意,如果李敏和徐氏藥堂都倒了,他到時候只能帶老婆孩子回老家種田了。
因為要他歸服於其它藥堂是不可能的,他是徐氏的家臣。立過毒誓,若非徐氏藥堂,一輩子都不會再踏入藥這個行業。
這種藥店掌柜的與藥鋪老闆簽訂的生死契約,好比現代的同業競爭協議一樣。李敏曾有問過念夏有關徐掌柜的事,對於契約一事也就有大概的了解。所以,來之前,李敏是知道徐掌柜可以說與她搭乘一條船的人,不可能害她的。
“小姐身體好了,我實在是太高興了。”徐掌柜擦拭眼角,是喜極而泣。
☆、【13】藥幫
彼此都清楚對方對於自己的重要性。李敏與徐掌柜接下來的談話宛如家裡人一般,赤誠相見。
李敏問起藥堂的經營狀況。徐掌柜一言難盡。
說到這徐氏藥堂,雖有百年的歷史,只是,徐氏這個家族,脾氣古怪,並不喜歡好大喜功,只喜歡耐心做自己的小本生意。所以,一直以來,徐氏藥堂的生意做的都很小,走安分守己的小買賣路線。
現有徐氏名下的兩家藥店,這一家除外,另外一家,位置在京城裡也是比較偏僻的。本來地理位置處於劣勢,加上開店歷史不像這家祖上流下來的老鋪,是晚開了許多年,還是李敏母親徐氏當年在世的時候擴建的一家。所以,那一家由於李敏的母親去世以後,失去尚書府背後的支持,經營狀況是一落千丈。
“本人實在是無言愧對夫人小姐。”徐掌柜愧疚地說,“我上個月和念夏他們說過,如果小姐要來看藥店的話,千萬不要帶到東邊那一家去。那裡,從上個月起,已是被迫停業了。本來,我是打算等小姐身體好一些再到府上和小姐稟告這事,沒有想到小姐身體好的這麼快。如果我能再撐一陣等小姐過來——”
既然是資不抵債,不如破產重組更好。經濟學原理,李敏懂一些的。因此並不責備徐掌柜,更重要的是問清楚藥店的經營狀況為什麼不良。是沒有客源?還是說其它原因?
徐掌柜為此一一為李敏道來:“以前,有夫人名聲在外,不少大夫慕名前來,夫人求賢若渴,善待來徐氏藥堂的大夫,使得有不少名大夫也在我們徐氏藥堂坐堂看診。夫人一去,那些大夫覺得徐氏藥堂後繼無人,也就一個個各奔東西去了。更可惡的是,其它藥堂見狀,對我們徐氏藥堂不僅沒有伸出援手,而且是落井下石。這通通都是由於有人控制了當地的藥幫。”
藥店裡,大都要供奉一個藥神,這個藥神,一般都是前朝有名的藥學家,被稱為藥王。供了藥王神像之後,各地醫藥行業,為了爭取自己本地的利益最大化,不受外地侵略,會形成當地的藥幫。
像京都,有京都藥幫。這個京都藥幫,主要工作是協同和處理在京都開業的各家藥店之間的糾紛與事務。屬於民間組織。相當於現代的醫藥協會那樣。
作為藥幫的一把手,本該是公平對待同業中的所有人。但是,哪有這樣簡單的事,一般都是財大氣粗的說話算數。有本事,有實力,有勢力的人,肯定是在藥幫中占據了領導位置。什麼決定,都是由這些人說了算。
這樣一來,失去了背後支持者的徐氏藥堂,同時失去了在藥幫里說話的分量而被人輕視,甚至被人排擠,都是很正常的。同行的人,哪個不會恨不得吃掉日趨下行似乎已經毫無反擊之力的徐氏藥堂。
徐氏藥堂被眾人虎視眈眈的原因,還有一個。這個徐氏一族,經歷了這麼多年的藥店經營,結交過不少名人大夫,本身族人,也都有些特殊的醫術傍身。
吃掉徐氏藥堂,等於是可以吃掉徐氏的獨門秘笈!
李敏回想,好像記憶里並沒有徐氏給自己留下什麼特別的東西,比如書本什麼的。
念夏這時跪下來說:“小姐可能忘了。夫人去世的那天。老爺當天就讓人將夫人房裡的東西通通挪走。包括柜子,衣箱全部都被人搬走了。夫人的東西之所以沒有留給小姐到現在,都是這個緣故。”
李敏眼睛微眯。這句話,倒是提醒了她。她早就覺得奇怪了,以李大同的身份地位,何必娶徐氏。
東西如果真是被李家人拿走了,倒也容易,讓李家人吐出來就是。
回頭,再與徐掌柜商量。究其藥店經營不善的根源,還是由於沒有坐堂名大夫帶來人氣的緣故。徐掌柜會買藥賣藥,但是,輪到怎麼治病,卻是不會的。他只是個善於做生意的藥商,其它幫不上忙。如果會治病的話,他早可以幫之前被王氏害到奄奄一息的李敏看出毛病來了,何必拖到現在束手無策。
剛好,她李敏論做生意,還真不太會。如果說是給人治治病,卻是可以露一手。
李敏正考慮是不是接下來要自己在徐氏藥堂里坐上幾天招攬病人,但是聽說即便她娘徐氏,都是不敢在自己家藥店裡坐堂的,因為女子在這個時代,並沒有女大夫坐堂的說法。她這一坐,怕是要招惹天大的亂子。
琢磨著法子時,李敏並不甘心在這裡喝茶干坐等死,由此讓徐掌柜帶自己在藥鋪里逛逛。檢查藥店的倉庫,以及藥櫃,藥童等情況。
店前的大街上,忽然一陣騷亂。只見一個婦女,手裡抱著個孩子,從街頭一路哭過來,喊著:“我兒子,我兒子,誰救救我兒子?哪個大夫好心救救我兒子?”
婦女衝到永芝堂門口,在地上磕頭哀求。一時間,引起了眾多人圍觀。
為此,永芝堂里衝出來了幾個夥計,驅趕圍觀的人群,喊著:“讓開!讓開!楊大夫來了。”
從永芝堂里慢步走出來的中年男子,正是當初給李敏開大黃湯的楊洛寧。
楊洛寧慢吞吞的目光,先是落在往地上磕頭的婦女上,見這個農婦是衣衫襤褸,與個乞丐差不多。而農婦手裡抱的孩子,由於腦袋上磕了大口子,鮮血直流,很是嚇人。楊洛寧心裡沒有多想,對農婦說:“去準備棺材吧。”
怕這個女人,連口棺材的銀兩都出不起,只能用糙席糙糙裹屍了。
農婦抬起頭連句話都沒來得及說,面對楊洛寧突然宣判的死亡通知書,一時間愣了愣,待回神過來撲上去要去抱住楊洛寧的大腿哀求,只見永芝堂的夥計都早有準備,上來架住農婦兩條胳膊,打算把這人扔到大街上去。
那一刻,街道上一片混亂。
想到孩子會死,農婦悽厲地哭喊道:“你們不可以不救我兒子。你們怎麼可以不救我兒子?我兒子也是條人命。你們大夫見死不救,嫌棄我們沒有銀子付不起藥費是不是?”
楊洛寧聽到這話轉回身,鼻孔里哼了哼:“你兒子是神仙下凡都救不了。我要是不救你兒子,會出來看嗎?”
☆、【14】白芨
“對!誰不知道我們永芝堂的楊大夫是京城裡數一數二的名醫,宅心仁厚,老百姓送我們楊大夫妙手回春的牌匾都能堆滿一個屋子。我們楊大夫是好心讓你省下藥費去準備棺材,你居然張口污衊人!”
本是得到了些支持的農婦啞了聲,四周圍觀的群眾一個個搖頭,指責她不會做人做事,連大夫的好心都能咬,實乃居心叵測的婦人。鋪天蓋地的輿論是要將婦女逼死的趨勢。農婦喊著:我兒子活不了我也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