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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不知道,軍營里出來的漢子都是老粗。更何況,護國公真正的脾氣,軍營里的人,恐怕比外面的人更清楚。
“敏兒,能聽見我說話嗎?”他貼在她耳畔上說。
一會兒過去,沒有聲音回應,連眼睫毛眨一下都沒有。
他握著她的手,全冰涼的,好像死人一樣。就好像他那會兒剛抱起她時被她全身冰冷的溫度給嚇到一樣。只有在感覺到她鼻孔里微弱的呼吸時,他心裡才仿佛感覺自己的心跳和她一起還活在這個世上。
現在,他心裡突然又極度的恐慌,不能確定起來。他揉著她冰涼的手,意圖讓她有些暖和起來。
帳篷里,除了進來幫手的公孫良生與徐掌柜,並沒有其他人。
公孫良生臉色嚴峻,先是下了禁令,從此刻開始嚴格封鎖所有消息。朱理追著自己大哥跑進軍營里,從白馬上跳下來之後直奔這裡,一樣被抵擋在了門口。
徐掌柜憂愁地看著躺在床上的李敏:“王爺,二小姐是怎麼了?哪兒受傷了嗎?”
在他們看來,李敏身上並沒有外傷的痕跡。
沒有外傷,現在人卻陷入昏迷,怎麼看,都不太像是好現象。如果是外傷,趕緊處理外傷就是了,不明原因的病,只能讓人連大夫都會感到更加棘手。
朱隸沒有喊軍中的軍醫過來,知道軍醫不擅長不是外傷的病症,再有有公孫良生在這兒。公孫良生在病人細小的皓腕上,診了脈,緊皺的眉頭沒有鬆開。
“如何?”朱隸聲音沙啞地問。
“王爺。王妃的脈很虛弱。”
“本王知道。”
“恐怕是勞累過度,再受到了風寒,全身屬於陽脫的症狀。”
陽脫?
“陽脫是凶症,如今最重要的是,讓王妃的身子保持溫暖,參湯進補,但是,王妃身子有孕,進補過多,又對胎兒不好。而且,現在,貌似還有一些滑胎的跡象。”
意思,朱隸聽明白了,大人和孩子,有可能都不保。
“一旦滑胎——”
“是的,王爺。”公孫良生嚴肅地點了點頭,“滑胎對於王妃的身子絕對是雪上加霜。當然,如果,硬是要保住如果滑胎的胎兒,對王妃也沒有好處。”
“不管怎樣,先把王妃的身子保住。”朱隸對這話是不假思索。
徐掌柜聽著他們說話,突然間心裡一動,天下,可是少有說先保女人再保孩子的男人。誰讓男人可以娶很多女人,女人缺一個不要緊,兒子傳宗接代,才是要命的。
可以說,李敏嫁了個,天下少有的擁有權勢富貴卻依然這樣說的好男人。
“王爺同意的話,屬下要給王妃用針。”公孫良生請示。
朱隸點頭。
徐掌柜趕快轉身去煲參湯。
夜幕降臨之後,黑風谷的戰事告一段落。帶了一大批俘虜回營的魏子昂,是與孟浩明等人匯合,回到軍營里,聽說了這個不怎麼好的消息。
一群人,聚集在指揮官的帳篷里。
“早知道,該把人先帶走——”孟浩明後悔地說。
許飛雲回頭掃他一眼,沒有說話,眼睛略帶了些深思,望著不遠處,在朱隸帳篷外趴著的金毛。
軍營外圍,一路追著他們而來的,還有那群狼山上以狼王為首的狼。這些狼,好像第一次有了人氣,對一個人粘成這樣,換做是任何人,看了都無法置信。
朱理更是愁眉苦臉的,對著給他送晚飯過來的伏燕說:“不吃。我又不是殘廢受傷,什麼事都沒有,你去照顧蘭燕。”
血氣方剛的少年,只認為自己無緣無故地拖後腿,可氣死了。
“二少爺。”伏燕勸說著,“大少爺肯定是先去接你,再來接大少奶奶。”
“是,因為我年紀小,我娘擔心,是不是?可是,大嫂是一介弱女子,而且,懷著大哥的孩子。”
“二少爺這樣想就錯了。”許飛雲不得不回頭,解釋一句,“本來,不需要王爺親自到,我們可以帶王妃走的。只是——”
只是,如果李敏被他們帶走的話,本來埋伏在黑風谷里的內應,以及馬上護國公要攻打黑風谷的跡象,會全部曝光,哪有今日的全面大勝。像黑風谷里那些潛伏已久的人員,受傷肯定最深。
“大少奶奶清楚這點,所以根本對我們的安排沒有任何一句怨言。”孟浩明接著許飛雲的話說,輕輕地嘆了口氣。
跟了李敏一段日子,對這個女主子,非要用一句話形容,那就是,冷靜的堪比神人。
可是,神人,也有突然倒下的時候,只能說李敏本來就是個平凡的女人。是他們疏忽了。
“如今心裏面最悔恨的人應該是王爺。”許飛雲皺起了雙眉,“我們現在能做的,只能是等了。”
“等?”朱理像是驚叫一聲。
“軍營里,公孫先生的醫術,是最好的。”許飛雲說這話的時候,沒有人敢說不對,“當年王爺的腿傷連公孫先生都治不好時,只能回京尋找大夫。當然,當時,王爺和公孫先生心裡都沒有絕對的把握。”
可以見的,其實,公孫良生的醫術,放在皇宮裡,都可以和那群身披太醫官袍的老頭子比一比了。
“能遇到王妃,公孫先生在私下時,都說這是王爺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公孫先生說的話,可以理解為,如果沒有遇到王妃,可能王爺這腿不僅別想好,可能都別想有的治了。”
朱理和其他人,都明白許飛雲這話的意思,如果說這個世界上,一個病人什麼大夫都看不好的時候,幾乎絕望的時候,好歹有李敏在。但是,李敏自己一病的話,那就什麼都沒有了。
李大夫,是最後一棵救命稻糙,可是李大夫可能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一旦出事,救命稻糙上哪裡找?
等,只能等,多麼無奈的一個字。
朱理感覺自己都能被這個字逼瘋了。更不用去想自己大哥的心情了。孟浩明是想到那個時候,春梅出事的時候,他心裡無比的鎮靜,原來是因為還有李大夫在的緣故。潛意識裡,固然接觸不多,他已經對李大夫堪比神技的醫術,信賴無比。
許飛雲低頭,一聲嘆息:算錯了。最算錯的地方,在於他們即使信任李敏的醫術,卻也低估了李敏出事所能造成的風險。
現在變成了最糟糕的一個局面,李敏一倒,那個男人的心跟著先倒了。
安靜的北風,在營地里繞著圈子,好像,也在安慰此時此刻那個被叫做北方夜叉的男人的心情。
扎了針,餵了參湯,病人依舊不見醒。
朱隸握著她的手,一刻都不敢放開。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大概,此刻是他人生中覺得最無助的第二次。第一次,是在他親眼目睹了他父親死在辦公案上的那一幕。
父親一直是家中的頂樑柱,那時候,他剛行冠禮,實際年紀很輕,感覺,父親要教自己的東西還有許多。父親轟然一倒,那一刻,他頭頂上的那塊天都可以感覺是要塌了。
倘若不是有魏老等人,因為之前一直受到他父親的囑託,用力把年少的他撐了起來,恐怕,他很快,一樣變成了萬曆爺口裡的獵物,根本撐不到今時今日。
然而,父親那次的死,畢竟有魏老等人,可以告訴他,天其實不會塌,一切在他父親意料之中,他只要繼承父親的遺志,絕對明天可以再有陽光。所以,父親的死,他沒有感到特別大的悲傷,而只有憤怒。這次,儼然不同。這次,他的心裡,突然感覺失去了陽光,一片灰暗。
他的世界裡,除了給父親報仇,以及身為護國公府主人的責任以外,第一次,在他滿是血汗的人生里出現了這樣一道春風。遇見她,他突然覺得,自己其實也是一個普通人,一個可以享受妻子孩子天倫之樂的普通男人。
或許,這是他朱隸的命,殘酷的命和現實,現在她被他拉進了他的命運里。
“敏兒,你如果聽得見我說的話,你應該知道,我不能沒有你——”
他低沉沙啞的聲色,在她耳邊盤繞著。
她閉著雙眼,很久都沒有一點動靜。
朱璃等人逃了出來以後,找到了個地方做休整,清點人數。郭子達的手臂受了傷,在被軍醫纏繞繃帶。十爺受了嚴重風寒的樣子,坐在帳篷里一直咳嗽著。
派出到外面打探消息的探子回來,跪在朱璃面前說:“護國公好像回自己的領地去了。東胡人一個都沒有見到,不知道是被俘虜了,還是說逃回去了。”
沒有他最想要的,她究竟怎麼樣了的消息。
綠柳是被找了回來,在李瑩面前哭哭啼啼地說:“三小姐——”
“哭什麼?”李瑩笑了笑,“你我應該高興,不管怎樣,這個結果對我們來說是再好不過的。”
“三小姐?”
“我二姐是神仙轉世,也不可能救她自己吧?”
☆、【163】孩子在
天氣晴朗,萬里無雲,據說北方的大雪,這兩日有緩和的氣象,是讓關內京師的天氣都好了起來。
大明王朝的王都,不能說四季如春,但是,分明的春夏秋冬季節,加上,一年從頭到尾沒有的惡劣極端氣候,事實上,是適合人居住養老最好的地方。當年大明皇室的祖先選擇這個地方建都,可謂是用心良苦。用現代的風水師的話來說,這個地方,本就是一塊適合皇家的風水寶地。
朱永樂起了個早,在院子裡跳繩。聽從李敏的計劃以後,這個京師里被眾人唾棄的小胖妞,正逐漸拋棄了胖妞的惡名。
苗條的腰枝開始清晰可見,原來胖乎乎的蘋果臉,都慢慢地有些豆芽尖起來。自己母親,父親,本就長得不難看。朱永樂外貌上的遺傳基因不差,只要瘦下來,五官當然不會難看。
明亮的大眼珠,好比兩顆明耀的黑寶石,在少女活潑生機的臉上,是明眸春風,顧盼有神,吸引了無數男子的目光。
女兒宛如破蛹化蝶的改變,魯親王妃最為高興。只可惜,女兒的變化,貌似剛好處於一種生不逢時的階段。
近來,京中表面看是安安靜靜,無波無瀾,之前朝廷文官還攥文寫恭賀皇帝太后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可是,誰都知道,太后今年要辦的壽宴八成是要黃了。太后自從那日忽然病重以後,到了今時今日都昏迷不醒。據說,是太醫們想盡方法用藥在延續太后的性命,實際上,太后那命,按理來說可能早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