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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想而知,這些人,一方面貪污受賄,坑蒙拐騙,無惡不作,私吞了不知道多少銀兩,同時是,一點同情心都沒有。看著那些悽慘的災民,整個寧遠侯府,只捐了一車糧食和一箱銀子,說是護國公府的親戚,說出去,護國公的臉都不知道往哪裡擱。
尤氏如今身穿赫氏送的這身白色仙衣,像是全身批滿了荊棘一樣,有多難受有多害怕,就有多少。
兒子這回是生氣了,真的很生氣了,否則不會親自押著這群人上山,在護國公列祖列宗的祖廟之前宣布處置。
朱隸自然生氣,想著自己這幫親戚,真可謂是,好的沒有,壞的盡有。他早就和自己父親一樣,不指意這幫親戚能幫上自己什麼忙,可是,沒有想到,這群人,沒有幫忙,還盡干起了壞事。
更重大的問題是,這群人,顯而易見都是蠢蛋。
萬曆爺派個弘忍,來這裡勾結這些人幹嘛,當然是,製造出問題,想盡法子抓住這群人的把柄。有了這些人的把柄,萬曆爺可以用把柄威脅這群人為自己做事,比如說當他萬曆爺潛伏在燕都的間諜,也可以用這些人的把柄,來在天下面前問罪他護國公,成為攻擊他護國公的尖矛。
不管怎麼說,這群人很多都是與他護國公沾親帶故的。出了問題,株連九族的律條,在大明王朝里並沒有被廢除。
朱隸在台階上猛拂了下袖管。
跪在廣場內上百號人,只覺得寒風咧咧,刮過他們頭頂的樣子,正猶如一把斬刀。女人們頓時都哭了起來。彼此起伏的哭聲,只讓人感到益發煩躁。
護國公鐵色的臉沒有變。兩個僧人從後面抬出來了一個箱子。
這是什麼?
所有人的目光,忽然沖箱子望過去。
在這個要命的時候,突然間,一聲疾呼劃破了廣場上空的空氣,男子喊:“且慢!”
寧遠侯府的人,第一時間全往後面望過去了。朱天宇第一個驚訝地喊:“父親——”
來的人,正是寧遠侯府的主人,寧遠侯朱承敏。
朱承敏比起朱慶民,年紀是略微大一些,身材較朱慶民發福,挺著個微微凸起的肚腩,但是,可能正是由於他胖的緣故,一張圓圓臉,盡顯慈祥,猶如彌勒佛的感覺。
在燕都里的人都知道,朱承敏的人緣很好,雖然,朱承敏並不是個喜歡張揚的人,可是,朱承敏人緣好,都是因為朱承敏喜歡充當救火隊的角色。很多時候,事情問題出來以後,眼看兩方人馬都要打起架來時,都是朱承敏出來維持場面勸和。所以,朱承敏有另一個稱號叫做和事佬。
如今,看來救火隊隊長朱承敏再次在恰當的時機出現了,出現的剛剛好。以致現場跪著的人裡面,很多人,都用感激的目光,仰望起了朱承敏。
說起來,朱隸經常在外奮勇抗敵,要麼是整天忙於朝廷的公務,哪有那麼多時間管理自己宗族裡面的事情。朱隸不在的時候,大家能依靠誰做主呢?不用說,護國公底下,就是寧遠侯了。大家依靠寧遠侯朱承敏做主,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對朱承敏自然很是信任。
李敏敏銳的目光,不僅掃到了底下跪著的那批人臉上微妙的變化,同時能聽見背後婆婆一聲極為細小的鬆氣聲。
是尤氏,都開始寄望於這位寧遠侯朱承敏了。
朱承敏跨步,走到了朱隸面前。
眾人讓開中間那條道兒給人走時,方才是發現,寧遠侯的後面,還跟了個人,是太白寺的高僧之一,維納慧可。
站立在朱隸身邊的慧光,頓時眼底里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眸色。
慧可與寧遠侯站一塊兒,但是沒有說話,只是眼睛鎖定自己寺院裡兩名僧人抬出來的那隻箱子,神情里有些不可捉摸。
朱承敏沖朱隸拱手,雖然是叔侄,但是,按照族條,朱隸才是護國公這條分支的宗族宗主。
“王爺,臣有一言進諫,此箱,開不得。”
朱隸的眸光緩慢地掠過朱承敏的圓臉:“看來,寧遠侯是很清楚這個箱子裡裝的是什麼東西了?”
“實不相瞞,王爺,臣不過是,剛聽說了而已。”
“聽誰說?”
“王爺就別問了。臣只知道,無論那人對臣說的話,或是臣如今想對王爺說的,都是為了王爺好。”
“你說為了本王好?本王聽著十分詫異。寧遠侯要知道,眼前,那麼多人,是想為難你的兒子兒媳婦乃至你兒媳婦肚子裡未來的孩子。本王,是在按照你兒子說的話,為你兒子伸冤呢。結果,你寧遠侯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是又為何?”
朱天宇站在下面,確實是掛了一張完全呆掉的臉。是想不明白為什麼父親在這個時候出現?明明,他這次來太白寺,還是因為朱承敏自己說自己腰不好,來不了太白寺,叫他這個長子代替父親領受護國公的手令上山的。
怎麼,難道父親是維護三房?因為三房做的事兒,這時候已經被揭出來了。可是,三房的事兒,不是赫氏一個人做出來的嗎?赫氏,算不上他們寧遠侯的人吧,充其量就是個嫁進寧遠侯府的女人,關鍵時刻可以像甩包袱一樣甩開。
朱承敏道:“王爺,臣承認,是臣教子無道。”
眾人想的朱承敏這莫非是說自己沒有教好三房時,或許,只有站在朱承敏面前的朱隸很清楚這個胖臉的男子在說的什麼。朱隸眸底里驟深:“寧遠侯這是,寧願庇護一個錯了的孩子,情願去冤枉一個做了好的孩子。”
朱天宇清楚地聽見了朱隸這句話,全身因此都在拼命地發抖,雙拳放在兩側握緊了。
“王爺。”朱承敏圓圓胖胖的臉,做出了嚴肅的形狀,道,“王爺,世上所謂的好壞,不過也是哪方哪方人多人少而已。王爺如此聰慧的人,怎會不知道這個道理呢?”
李敏眉頭都不禁一個擰緊了:這個人——
不是一個普通的人!
是的,只要是人數多的一方,等於是占據了對的地方,因此,歷史上,把黑說成白的事,豈非會少?這叫做輿論可以直接綁架公道和法律。
朱隸喉嚨里,發出一聲冷笑:“你意思是說,這裡更多的人,希望的是,公道被永遠掩蓋在箱子裡。”
“王爺千萬別這樣說。”朱承敏忽然低了聲音,“臣知道王爺之所以生氣,不就是因為,這些人上了某人的當,做了一些讓王爺都覺得啼笑皆非的蠢事嗎?臣等會兒代替王爺訓斥這些人就是了。保准這些人,一個個都會追悔不已。至於賑災所缺的那點銀款,前幾日,臣在府里養病,把這事兒交給幾個兒子去辦的。可顯而易見,這些人沒有一個能辦得讓王爺放心,都是鼠目寸光的人。臣會下令讓兒子們跪在列祖列宗面前餓上幾頓飯,體會災民的痛楚。”
什麼人算得上最會說話的,無疑,是朱承敏這種人。
李敏心裡想,這個人,才算得上是,自己回燕都之後,見到的第一個,算是有點本事的人了。像林氏、趙氏,哪怕朱慶民這些,真的是太抬不起台面的小螻蟻了,所以,蠢事兒,也只有這些人做的出來。
朱承敏儼然,是不可以與這些蠢蛋相提並論的。
“王爺——”見朱隸不說話,朱承敏再進一步,幾乎是貼在朱隸耳邊說,“王爺哪怕不顧及宗族裡的人,王爺只要想想,這個事倘若昭告天下,慧光方丈作為太白寺的方丈,不管底下人做的事方丈之前知情不知情,都是歸屬於方丈管理不善的責任。方丈,必是要擔負起這個罪過的。聽說方丈身子現在已經大不如從前,方丈如果引咎辭職,把責任都歸咎於自己,王爺,你是怎麼想的?”
李敏心裡頭都宛如刮過一道冷風,抬頭望過去,果然見自己老公的臉色猶如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前奏。
這個人,如果不當面脅迫還好,現在,對方是拿著護國公心裡在乎的人,當面要挾護國公。
朱隸的手,摸到了腰間的那把鑰匙,把鐵環系帶的布條解開,鑰匙扔進了後面弟弟手裡,道:“打開箱子。”
朱承敏的臉色頓然大變,喉嚨里聲音凝重:“王爺還望三思!”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本王等著你說。”
後面三個字,等著你,無疑是直指到朱承敏身後的某個身影。
朱承敏和慧可同時身體一僵,或許現在這兩個人的腦海里,都是在旋轉同一句話:不可能,不可能,怎麼可能?朱隸怎麼可能知道他們還有沒有亮出來的牌子?
“王爺。”朱承敏像是神色憂愁,為朱隸這句話擔負了沉重的罪惡感似的,聲音極為嚴重地說,“王爺,你這是在逼臣子吐出實話嗎?”
“有什麼事兒,是寧遠侯不可說出來的?本王有逼著寧遠侯不能說出什麼話嗎?當著眾人,所有宗親的面,我朱隸,站在列祖列宗的祖廟面前,想要的,就是你的實話。”
朱承敏的臉色當即被荊棘一刺,漲的通紅,那慈祥的圓圓臉,都不禁變的昂奮了起來,音量一提,道:“王爺有這話出來,臣也就不得不說了。”
“你可以說了。”
“臣想說,臣作為宗族裡的一員,並不認為,王爺迎娶的女子,有成為護國公府夫人的資格,實際上,這個女子是個賤民,根本不可以進入護國公府成為王爺的夫人,更不用說,可以進拜我們護國公宗族神聖的祖廟拜祭我們護國公的列祖列宗。”
朱承敏這段話的話聲,一反常態,變得很大。
廣場裡的人,只聽他的聲音,好像在整個廟宇中間徘徊遊蕩充斥,遠播海內外。於是,所有人的臉色都面露出震驚,和無法控制住的憤怒。
“我有確鑿的證據可以證實我剛才說的每一句話。”朱承敏緊接,從袖管里抽出了一個捲軸,當著眾人的面展開。
上面,是一行行秀麗的字體,有署名,並且,有鮮紅的手印,都在證實這個書寫人的話,是書寫人用性命保證自己並未有一句謊言。
靠的最近的人,最先辨認出了這張公告是誰寫的,署名是寫著:尚書府三小姐李瑩。
是李瑩啊,她在京師里的那個三妹妹,永遠不知死活的三妹妹。李敏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個弧度。
李瑩寫出這張東西,是誰指使的?皇帝?還是說,是朱璃?
朱璃說要迎娶她三妹,不知怎的娶了沒有?恐怕還沒有。否則,李瑩怎麼會寫出這個東西出來?按理說,李大同哪怕是在死之前,都不會告訴李瑩有關她李敏不是他李大同親生女兒的真相的,因為這事關李大同最要命的面子和作為男人的自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