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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因為忌諱,只是基於一種對護國公府的敬意,朱準不敢真讓人把屍首運進護國公府,馬車只停在了後門前。前後都有護衛照看,不讓人接近。
朱準自己坐了轎子前來,小小身體走出轎簾時,額頭沾上了幾顆晶瑩的汗珠,袖管擦一擦,對李敏道:“屍首運來了,還請隸王妃過目。”
聽到這話,靠近馬車的人,似乎都能聞到一股屍體之類的氣味,讓人胃腸內翻湧,十分不適。
在沙場上看慣了死亡的伏燕,都不禁退了一小步。畢竟不太一樣。屍體從昨天到今天,快一天了,都不知道腐爛成怎麼樣。
李敏準備了一條臉巾,讓念夏幫她綁在臉上捂住口鼻,再跳上車。未想,身邊忽然伸來一隻玉手,幫她掀開馬車的車簾。轉頭一看,見是那位性情古怪的許大俠。
四周其他人,都已經退避三尺。這位許大俠,卻拿著紙扇蓋住口鼻而已,好像是勢必要隨她看個究竟滿足好奇心。
這人,該有多八卦!
老公認識的人,都是世上的奇葩。像是那個公孫良生,據她表哥徐有貞說,之前也是個得罪過皇帝的人。
她老公盡收這些怪人。
李敏凝神斂氣,靜心下來。收回眼,在馬車裡再進一步,看見了被糙席裹著的屍首。為了讓屍體減慢腐爛,這些古人,倒是知道用冰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不過,古代沒有製冰機。除了冬季,冰都是皇宮裡稀有的東西,怎捨得真用很多冰來保住屍首。所以,用的冰不多,屍體過了將近一日之後,腐爛的程度依稀可見。
先是看見露出糙席的那雙腳,已經是膨脹出現水泡和淺綠色的屍斑。說明這個屍體的腐爛程度較快,屬於急性意外身亡。可能是窒息死亡、機械損傷或是像是一開始描述案情所說的,是跳井溺水而死。
不管怎樣,以現有的醫學手段,沒有儀器,怎麼斷定這個屍體確切的死亡時間,精準到幾點鐘的話,基本是不可能的。所以,皇太孫朱準要求她給出劉嬪在太子妃到達之前已經死亡的證據,並不容易,幾乎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
李敏舉高手裡的蠟燭,燭光在黑暗的馬車裡逐漸勾勒出了死者的那張臉。
那臉,由於經過水的浸泡,已經水腫到不成樣子了。依稀,只能是辨認出劉嬪髮髻上插的那支釵子,是昨天她和劉嬪見面時看到的那支,龍魚銀釵。
眉毛、鼻子、骨骼,都證明是女子沒錯。
把蠟燭放一邊,因為單只手不方便動作,李敏好不容易從懷裡拿出一支竹籤,撩開了死者的口唇,查看了下死者嘴唇裡面的口牙之後,眼神里微微閃了閃。
馬車裡面積狹窄,放了一具屍體已經難以容納其他人。許飛雲跟在她身後,是唯一隨她登上馬車查看屍體的人。
看著裹著糙席依舊可以見到明顯發脹的屍身,乃至有惡臭的味道從裡頭發出。許飛雲作為一個大男人,都有點難忍,用扇子揮了揮,像是在拍打在糙席上飛舞的幾隻無頭蒼蠅。
前面,她彎著腰,那張臉像是要湊到屍身上的動作,讓他瞬間有些瞪眼。
這個女子真是膽大,要論是普通人,不是女人是男人,看到屍體都怕的要死了,哪還敢離屍首這樣近。
眸子裡微微眯了兩下,許飛雲剛要墊起腳尖,看清楚她是查看什麼時。前頭,她忽然放下了竹籤,轉回身。
一剎那,她那張秀顏,逼得他連退幾步,明顯是措手不及。只見他退到馬車口時,忽然停住了腳。
近在咫尺,除了屍體的那股惡臭,她身上依稀飄來的藥糙香氣兒,是讓人都忍不住要移開紙扇吸上一口。
許飛雲一瞬的恍惚之間,嘴唇微張,像是想說句什麼。他身邊,卻宛如一陣風輕盈地飄過。轉瞬間,她是視若無睹,像是沒有看到他,直接從他身邊擦過跳下了馬車。
那動作,宛如一道流星,一陣,在他伸手去抓,都別想抓到的風。
他追隨她余影轉回身的時候,卻忘了自己已經是退到了馬車邊上。腳踩的鞋履直接踩空,身子不由自主間跌落下馬車,好在下盤夠穩,沒有直接坐到地上出了個大洋相。即便如此,他的徒弟伏燕,是第一次看見他慌手慌腳的模樣,臉上頓然出現吃驚兩個大字。
丟臉了。
接到徒兒那抹驚異的眼神,許飛雲瞪一眼。手裡拿的摺扇剛才落下馬車時落了地上,撿起時沾起些灰塵,是不免有些狼狽。再抬頭望過去時,見那抹青翠的秀影淡若如風的,飄進了後門裡。
馬車四周的人面面相覷,看李敏這個樣子,都不知道她究竟看到了什麼,難以猜測李大夫在看了屍體以後難道已經有了什麼樣的結論。
朱準向自己身後的人交代一聲之後,緊隨李敏進了門裡。
許飛雲拿扇子拍打拍打袍子上的灰,眼角像是漫不經心望回馬車裡回憶自己剛才看到的。據他看到的,那個屍體都面目模糊了,他反正是看不出任何端倪,以她那雙秀眸,能看出些什麼,不禁讓人質疑。
查看屍體這種事兒,他許飛雲雖然不是仵作,不過也不是什麼都不懂,至少要仔細查看下身體上有沒有被人傷害過的痕跡吧。但是,她連掀開糙席的動作都沒有。只能說,畢竟是個女子,看到屍體之類還是會怕,會畏懼的。
想到這兒,許飛雲手中的摺扇合起來放在掌心的時候,卻沒有把眉毛鬆開半分。
如果說剛才李敏那串突然下馬車的動作猶如狼狽而逃,還不如說是,她那秀挺的背影無論在什麼時候看起來,都是那樣的自信,讓人捉摸不透的高深。
“師傅——”伏燕喊了他一聲。
是讓他離馬車遠一點,李敏在裡面傳出話來,是讓人可以把屍首運走了。這更好更證實了他後面的那種猜測,她是胸有成竹,不是狼狽而逃。
腳尖墊地,許飛雲越過高牆,徑直飛進了院子裡,是恨不得快點聽聽看她有什麼樣的高見。
屋子裡,只有李敏和朱準兩個人的時候。李敏手指揭起茶蓋,喝了一口熱茶,暖和暖和手指,再說:“這個人不是劉嬪。”
“什麼?!”皇太孫朱準大吃一驚。
這孩子素來穩重過人,怕是第一次失態,叫了一聲後,小臉龐頓然變的很難堪,飛起兩坨紅雲。不得不說這孩子長的好看,只是平常那隻嚴肅的小臉讓他年紀頗為顯老,現在,不一樣的表情,令本來出色俊俏的小美貌熠熠生輝。
“本宮失態了。”朱準規規矩矩地在李敏面前道歉之後,退回半步,怕是冷靜了下來,細聲問她,“隸王妃可有證據說明這個死者不是劉嬪?”
仵作都沒有辦法證明的事兒,李敏怎麼知道的?
“這事兒,可能還真的只有本妃知道了。”李敏沒有受傷的左手手指撫摸茶蓋,無奈地嘴角揚了揚。說起來她不是故弄玄虛,關於這件事,她和某個人也說過,不過怕是那個人自己都忘了。
那就是,劉嬪任自己兒子十九爺中毒的時候,心裡對兒子心存了負罪感,所以,自己陪著十九爺一塊吃藥,早也中了硃砂的毒。只是,成年人出現的症狀不比小孩子嚴重。要很仔細地看,才可以發現,劉嬪牙齒上和十九爺一樣會出現一道中毒的線。這東西,哪怕人死了,都會留在牙齒上。
她剛才看見死者面目都不能辨清是何人時,心裡很快閃現出一個念頭,雖然,這個念頭在此之前,她存於心裡也有懷疑過,只是在沒有見到屍體時,不能確定時,謹慎的話肯定是提都不提的。
結果證實,她存有的猜測是對的。劉嬪沒有死。
倘若劉嬪沒有死,被人救了。被什麼人救了?那人為什麼要讓劉嬪裝死?還是劉嬪自己先裝死趕緊逃了。不,肯定是有人相助。因為,以劉嬪現在身處冷宮的能力,是難以找個死人來代替自己死的。
朱準的小臉龐一瞬間都宛如石沉大海一樣。耳聽李敏說的這樣自信,劉嬪真的沒有死。那麼,那群人是有意陷害他母妃了?
“隸王妃以為,本宮是不是該出面,向皇上稟告死者並不是劉娘娘。”
這個孩子,心裡本該是一團亂,為了太子妃恨死劉嬪都可能有。但是,卻能按捺住自己,先詢問她的意見。
李敏放下手指里捉著的茶蓋,輕輕放回杯口上,輕聲說:“這個事,本妃也不知道怎麼給皇太孫出主意。本妃只答應做完了皇太孫和本妃商量過後要本妃做的事情。”
聽到她這樣的話,朱準肯定是不太滿意,沉浸在惱火的情緒中:“本宮現在只想找到那個沒有死的,騙了所有人的人。隸王妃對此難道沒有線索可以提供給本宮參考嗎?”
“沒有。”
抬頭看她,能直覺到從她口裡是得不到任何信息了。李大夫不想說話時,都別想從李大夫口裡得到一個字的。朱準起身,兩隻小袖子交叉拱手,姿態優雅尊貴:“本宮有事要辦,向隸王妃請辭。”
“皇太孫一路小心。”李敏點頭。
朱準垂袖,小小的身影轉身就走,急匆匆的步伐直衝出屋子。
李敏知道,可能到半路,這孩子會想起什麼,然後猜到她這些話都是在敷衍他,只希望這孩子明白,她這也是無奈。難道,她能直接對他說去長春宮去找十九爺算帳。
看這孩子,與十九爺年紀也相差不多,卻是天差地別的性子。
李敏拿開蓋子,左手端起杯子,慢慢吃著茶。念夏等人在皇太孫走後走進來,待在她身邊都不敢說話影響她思路。
“王爺說今晚會回來?”李敏問,想的是自己因為受傷都沒法出府困在府里了。
“如果王妃想讓王爺早點回來,奴婢讓人去說。”念夏怕是早有接受過朱隸的交代,接到她這話時,很快地反應過來說。
李敏沉思片刻,也沒有答應馬上讓她去說。
只知道,劉嬪倘若沒有死,最掛念的是自己兒子,必定是要與十九爺見面的。可是,如果劉嬪去見十九爺,難免落入一些猜到她沒有死在那裡守株待兔的人手裡。
不過,長春宮是某個人的地盤,哪怕朱準想到了跑去長春宮找十九爺算帳,要經過某個人的同意。那些人,想把那隻魔爪伸進常嬪的宮裡絕對不容易,因為,那個宮,是有那個男人,叫做八爺的男人的手,在長春宮頭頂上拉開一把保護傘。
可以知道,萬曆爺對自己兒子都算是十分了解的,否則,那會兒,不會體恤十九爺,把十九爺送到了長春宮去。要真是放到其它宮,哪怕是皇后的春秀宮,都難保十九爺的命。
問題只在於,這個長春宮的守護神,叫做八爺的門神,究竟是懷了什麼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