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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姑姑對紫葉的家人也不敢小看,既然李敏都發了那樣的話,聽說人來了以後,叫了聲:“把人帶進來吧。”
從角門進來的兩個女子,一個身著藍色碎花的棉襖子,年紀較輕,為紫葉母親胡氏。年紀老一點的女子,滿頭銀髮,髮髻上插了一支雙魚銀簪,身上衣裝雖然說樸素,不超過普通老百姓範圍,但明顯比一般老百姓家好多了,這是紫葉的祖母張氏了。
尚姑姑跳過窗戶,看到這兩個人進來時,已經有些吃驚。沒有想到那小丫頭家裡環境不錯。為何說不錯,只要想想春梅家。春梅家裡人全是在老家,春梅自己一個人被牙婆帶到京師里的,後來被轉賣到尚書府當丫頭。
春梅家裡人來尚書府看春梅是不可能,每次,都是托進京的朋友,在春梅這裡掏點銀子回去。
足以可見,一般在大戶人家家裡幹活的丫頭,都是因為家裡生活所迫不得已才賣身的。可是,這個紫葉,儼然不太像是這麼一回事。
後來尚姑姑想了想,只記得回來燕都這麼多天了,她們這批隨李敏漂泊到護國公府的,出生入死,足以嘉獎。也確實是,那天回燕都以後,不過幾天,不知道是不是李敏同朱隸商量的結果,結果,她們這批人,每一個,得到了足足百兩銀子的獎賞。
百兩銀子相當於多少?
按照大明的消費水平,百兩銀子,足以買一幢比較好的民宅了。
那些領到獎賞的家奴,無不都高興地趕緊把大部分賞銀送回家,通知家裡人來拿。她和春梅是因為燕都里無人,所以暫時沒有辦法把銀子送出去。可紫葉不是。沒有聽說過紫葉叫家裡人來拿賞銀的。
尚姑姑心裡頭轉到這兒,起了身,走到門口。
胡氏和張氏到了屋門前,見從屋裡掀起的棉簾里穿出一個年紀稍大的女子,穿的很是端莊的深藍色的暗花褙子,腳上一雙素麵的盆鞋,頭頂上一支玉簪雖然素淨卻是玉質通透明亮。
這樣的一個女子,怎麼看,都應該是有點地位身份的。
果然,聽身旁的人介紹說:“這位是尚姑姑,以前聽說是皇上宮裡面的姑姑,之後,由於尚書府的二小姐做了我們王府的王妃,尚姑姑就此跟著王妃到了我們王府。”
一句話,明眼人一聽就明白。那就是,尚姑姑幾乎等於這府里的左右手了,在女主子面前應該是一個可能能說上話左右女主子做決定的人,相當於參謀之類,在這府里的地位身份由此可見。而她們來這裡,不是要來巴結女主子的嗎?聰明點的人,怎麼能不先巴結女主子身邊的人?
胡氏和張氏急急彎下腰,弓著身子說:“民婦只是賤籍的,見過尚姑姑。”
古代等級分明,可是,尚姑姑都知道,所謂這個賤籍,為社會最低等的等級,但是,早在萬曆爺登基那會兒,已經是廢除了。如今明令法律的戶籍里,是沒有賤籍之說。胡氏和張氏這是自謙的說法。
尚姑姑一雙眼珠子掃過她們兩人頭頂,接著溫溫地笑了笑,就是那種讓人不明其意的笑,說:“要說賤籍,本人一樣是個賤籍。出了宮,被李老太太和王妃收養了去以後,還是奴才。”
張氏和胡氏差點兒接不上話。她們家,其實不是賤籍,連奴籍都不是了,由於家裡紫葉的二哥在部隊履立軍功,連帶家人一塊提拔,如今是良籍。要不是紫葉自己願意,家裡其實,也可以把紫葉從王爺府里買回賣身契贖身了。
只能說,這個尚姑姑不是之前調查過她們,那就是厲害了,一眼都能看出來。
按照李敏的吩咐,尚姑姑把她們領進屋裡,開始問起了有關太白寺敬香的問題。
這樣的問題,胡氏和張氏已經之前從紫葉口裡略有聽說,所以,回答起來,當然是有備而來的。
胡氏先說:“太白寺的話,其實規矩與其它寺廟的規矩,都差不了多少。但是——”
“但是?”
胡氏轉頭對向張氏:“奶奶,您還記不記得,上次寧遠侯府的三少奶奶,說是要去敬香前沐身,花了約十日,做了兩身新衣服,包了春樹街的澡堂,到太白寺敬香之前,還先在太白寺附近的尼姑庵住了一陣。”
張氏點頭:“寧遠侯府的三少奶奶這番動靜算小的了。寧遠侯府的大少奶奶,之前沒有懷上孩子前,以及懷上孩子後,無論是求子或是之後還願,都是抬了一箱一箱東西往山上去的。”
尚姑姑原先聽著還有些糊塗,想那向菩薩求子,結果得子,如今還願慎重一點,倒也應該。這恐怕與全國其它廟宇沒有什麼不同。
再到後面,聽到胡氏和張氏說起,這個燕都里遠遠不止寧遠侯府這麼做,無論是寧遠侯府還是奉公伯府,以及燕都里外的貴籍人士,無不都對太白寺的佛祖抱以十分的虔誠。表現在,供奉香火,捐助香錢的數目,都是要以一個基數最少,並且,要以多少倍數論及方為恰當。
除了銀子這方面的規矩以外,去到太白寺進香,人的衣著打扮,一樣必須十分規整。比如新作的衣服肯定是要的,因為只有新作的衣服,才叫做素淨,沒有一點污染到佛祖面前叫做誠心實意。
這樣奇葩的規矩,都是尚姑姑以前沒有聽說過的,也沒有從之前其他人口裡打聽到的。
為何她去問其他人的時候,沒有人告訴她這些。而胡氏和張氏卻都知道這些內幕。這就要說起了,紫葉這一家子,除了紫葉到護國公府當丫頭以外,其他一些親朋好友,都有到城裡其他達官貴族家裡打工的。這樣一來,很多貴族府里那些不為外界所知的消息,才能傳到胡氏張氏這裡來。像胡氏和張氏本身,以前年輕的時候,和紫葉一樣,都是在貴族人家家裡當家奴的。
但最最重要的一點是,尚姑姑的口音,尚姑姑是京師里服務宮裡的老人了,早就被京師同化了帶了一口的京腔。哪個地方不排外?聽到尚姑姑那口顯而易見的京腔,一般人的心理上難免會有些排擠,不會對尚姑姑說這些本地燕都里只有燕都人的事情。尚姑姑讓人去打聽,但是,到底,自己來燕都才不久,自己培養出來的對自己忠心耿耿的人,還沒有。
尚姑姑就此,不得不在心裡佩服起了李敏。不用說,李敏肯定早料到這一切。這個時候,不能說單純靠娘家人了,是時候利用這一些本地人。
而李敏讓她去找紫葉,而不是自己一開口召來紫葉一家子,心思顯而易見。李敏這是給她尚姑姑機會。尚姑姑不是正愁到了燕都怎麼開展工作,找不到信任的人,缺乏人手嗎?現在,這些人,看來都是可以讓她尚姑姑發展的下線。
尚姑姑又不傻,打斷了胡氏和張氏的說話,果斷下了決定,站起身說:“請兩位隨我去見王妃。”
胡氏和張氏,本來都沒有想到能一來就見到女主子,無疑,尚姑姑這一句話,等於是賣給了她們面子,自然是起身萬分感激,對於尚姑姑的恩情更是牢記在心裡了。
李敏坐在屋子裡,歇了會兒之後,繼續寫字。見那旁邊站著幫她磨墨的紫葉丫頭,時而往外面望一眼,道:“想見家人的話,就去吧。”
“大少奶奶。”紫葉肯定是不敢,轉回頭,答,“奴婢家在燕都。”
“那就是了,是不是害怕本妃的人,會吃了你家人?”
李敏這句謔話,讓紫葉鬧了個紅臉,羞愧至極。
“主子是多好的人,奴婢從未這樣想過。”
這時候,尚姑姑帶著胡氏和張氏過來了,紫葉急忙低下頭,閃到了屋外去,避嫌。
李敏看見尚姑姑把人帶來的時候,就知道尚姑姑終究是個聰明人了,做事從來不會出錯兒,於是,對尚姑姑的來歷益發吃驚。想尚姑姑如此老練通達,說是因為在宮裡練過而已,恐怕不是這樣簡單。
胡氏和張氏進屋以後,跪下行了大禮,在李敏叫了起身回話以後,誠惶誠恐抬起腦袋,看到坐在貴妃榻上的女子,容貌秀麗之餘,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大氣,直讓人眼睛無法移開的氣勢,心頭慌慌的跳,不知道是興奮還是啥,只知道,百聞不如一見。外面如何再傳李敏都好,都沒有此刻她們見到李敏的這時刻來的震撼和激動。
隨之的問話答話,都顯得十分順利。
回答完話的胡氏張氏,自然獲得了女主子的賞賜,再由人送出了王爺府。
留在屋裡頭的人,卻顯然感覺到屋裡一刻不尋常的寂靜。
尚姑姑很顯然看到了李敏的眉頭上打了個疙瘩。
“這事兒你怎麼看?”李敏開口。
尚姑姑說:“奴婢看,還是照著這裡的規矩,給主子準備敬香的新衣。”
李敏對此還真不真得冷哼一聲,雖然這種風氣不知道是從哪裡帶出來的,但確實是越來越不像話了:“護國公向來以廉潔為榮,鋪張浪費為恥,太白寺,既然作為護國公的太廟,風氣自然要跟隨護國公清廉,何時變得如此低俗,沉醉於紙醉金迷,有違佛道。”
尚姑姑不敢駁她這話,只說:“聽說太白寺里的慧光主持,是個德高望重的高僧。”
這點,李敏當然早有所聞了。達官貴族捐的香火錢,寺廟自己為了生存等壓力,收了也好,拿去賑災接濟貧民,無可厚非。如果說,太白寺自身清白,那麼,無疑是這些上香的人心裡頭有鬼了。
“大少奶奶,把新衣做了吧。”尚姑姑勸道。
“不做。”李敏兩個字,斬釘截鐵。
或許,可以遵循佛門規矩,和尤氏那樣齋戒三日,同時有利於身體健康,她會做。但是,這種虛偽的為了上個香,專門做兩套衣服奢侈的行為,她絕對不會做的,做了,等於縱容這些人的行為。
過了三日,李敏在出發之前,肯定是沒有忘了差人去給老公送個信兒,讓老公心裡有個底,她這是和婆婆去拜祭祖先了。接著,尤氏在門口備好了大馬車。
這大概是,她和尤氏因為納不納妾這個問題上生了分歧以後,婆媳倆第一次再次一塊兒坐在同一輛馬車上。只記得,那會兒,沒有發生矛盾之前,她和尤氏的關係,不算很好,但是,也絕對不差,總是坐同一輛馬車出行的。
踩了腳凳,進入馬車的時候,見尤氏在車裡坐著了。尤氏的氣色看起來不錯,那點偶感小風寒的影子,是不見了。
“母親。”
“坐吧。”
接著,馬車向前行駛。
李敏看了眼尤氏身上穿的,衣裝的顏色偏為樸素,畢竟是要去進香,乾淨整潔是最基本的要求,但是,不是新作的衣服。這套衣服,李敏記得尤氏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