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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徐掌柜和念夏一齊驚叫。
李敏想的是,前面這麼多人擠在一塊兒,怎麼看病。再有病人來,抓藥都沒有地方。
“不要瞎嚷嚷,人家腿疼,是來看病的。”李敏正大光明地說,甩了袖子往後院走去。
念夏猛跺腳。徐掌柜嘆氣。
公孫良生和伏燕互相看看:咋們家這王妃,也特大膽了點吧。
朱隸蓋在劉海下的那雙眼睛,一直看著李敏在前面走的身影。
她今日穿了布衫,比起那日所見的顏色更為清淡,是像庵廟裡的灰淡,其貌不揚。知道她今日是進宮面聖了,聖上那頭對她的印象據聞遠沒有對李瑩好。她在皇家人面前不知道有沒有受到欺壓。要是他朱隸在,倒可不必怕。
皇宮裡傳出的消息是,要他和她在十日內完婚。聖旨皇后讓人在擬了,恐怕快的話是今日,慢的話也不會超過明日,會同時發到尚書府以及國公府。
就這樣,被一輩子訂了嫁個死人,不知道她怎麼想?
只知道接到消息的一刻,他從床上爬起來,久久看著那天她送他的那顆銀錠,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朱隸絕沒有想過,如果自己真的死了的話,去耽誤一個女子的青春乃至一生。
這和殺人犯罪有什麼區別?
堂堂一個男子漢,讓一個女子為自己守活寡,還能叫男子漢?
要讓他朱隸說這樁婚事,他肯定不同意。但是,這樁婚事不由他決定,他是死了的人了。
只能說,皇家為了自身利益,為了在民間獲得好名聲,為了所謂的體恤,決定犧牲一名女子。自私的皇室,連自己的人都捨不得犧牲,只好拿了個最好欺負的來開刀。
護國公府向來光明磊落。如果他娘知道了皇家的企圖,肯定與他一樣的想法,絕對不想平白無辜地連累他人。
想讓她儘快從這樁婚事裡解脫,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只要他護國公府極力反對。
但是,在想到上回與她短短的一次接觸。她已經在他朱隸心頭烙了印兒。
她的清雅,她的超脫,她的仁心,無不觸動到他內心深處那根最敏感的神經。
而她在尚書府里遭到的欺辱,讓他益發猶豫再三。
天下雨了,他受傷的左腿更疼了,像是千萬條毒蛇在他的腿上咬,疼得他生不如死。
公孫良生已經對他的傷束手無策,他們回京,本來意圖之一就是為了尋找名醫。
疼得他快背過氣時,他想都沒想,打了車,上她這兒來了。
奇怪的,見著她,他的腿竟然貌似沒有那麼疼了。
念夏在前面給他們一行人引路,眼角瞥見那大叔的眼神一直咬著自己小姐不放,簡直快氣死了。徐掌柜卻是有了另一種想法。
大叔蓬頭垢面,可是,劉海下的那雙眼睛,鋒芒如刀。
徐掌柜只要對上朱隸的眼神,都一陣心驚肉跳:這眼神,貌似在哪兒見過?
外面下雨,屋裡暗,李敏讓人點了盞燈,好給病人看傷。
她是一本正經的,反倒顯得某人好像不怎么正經求醫。
朱隸想不心虛都難。
“來吧,大叔,我給你把把脈。”李敏放了個藥枕在病人面前,說。
☆、【33】寒毒
朱隸挽起袖口,露出的手放在了藥枕上。
李敏只看他的手一眼,眸里便微思了幾分。
擱在藥枕上的手,手掌仔細看,指間儼然生了厚繭,是個練武的,難得的是,生了繭的手還能那樣好看,舉手投足,有種自然而然掩蓋不住的與眾不同。
這不是裝裝樣子能擺出來的姿態。
“大叔”的蓬頭垢面,一句話來說,仙氣依舊怡然。
如果這人換身衣物——
李敏忽然發現自己想偏了。
坐下來,三指按住對方的脈,取診。
這次兩人並坐的距離比上次更近些了,近到,朱隸能更清楚地聞到她身上的味兒,藥香陣陣,一點都不難聞,忍了好久,他才沒有開口問她是抹了什麼藥香,比人家小姐帶的香囊更為沁鼻。而他一雙眼睛,早落到她顏上。
眉型清秀,若青黛掛上雲梢,淡雅之氣,表露言語之外。
沒有四大京城美女的驚艷,卻散放出一種冷清,像是懸崖山上迎風獨立的一支幽蘭,發出幽謐的清香。
清雅而高貴,不需旁支雕飾,只憑獨自清幽。
腦中便是能化出一句詩:婀娜花姿碧葉長,風來難隱谷中香。不因紉取堪為佩,縱使無人亦自芳。
伏燕和公孫良生均發覺,自己家的隸爺已經看人看出神了,神遊到不知哪兒了。
“換隻手。”李敏道。
病人無動於衷。
念夏瞪朱隸的目光像是要拿只棍子當頭棒打。
公孫良生抬起袖口擦擦額頭的汗,替主子有些慚愧。伏燕湊近朱隸耳邊:爺,爺——
朱隸猛的回過神來,慢慢地縮回手,再抬起另一隻手腕,伏燕幫他挽起袖口。
李敏早就懷疑他們的身份了,只是對病人的來歷她向來不怎麼計較,一貫秉持看病不分高分貴賤一律平等對待的原則。現在,看出這位大叔恐怕平常是被人侍候慣了的人,身份恐怕也就不是普通老百姓。與徐掌柜對了對眼,徐掌柜也是這個想法。
如果大叔有點錢,或許她可以不用救濟了。她的藥店也能賺點錢了。
“敢問,這位公子是從哪兒來的?看起來,也不像京城人。”李敏從他們三人貌似風塵僕僕的裝飾推斷他們比較像是外地人。
朱隸立馬遞給公孫良生一個眼神。
公孫良生上前答話:“實不相瞞,我家公子從北燕來的,做的馬匹生意。在路上不幸被獵人的鐵器誤傷,導致腿傷到至今有半個月長久了,一直沒有痊癒。只好為尋找名醫找到了京師。我家公子的腿,到寒陰時益發疼痛,不知小姐有無良方可為我家公子治腿?”
北燕?
做生意的,生意人?
所以有錢。
北燕是什麼地方,李敏想著過後再問徐掌柜,但是大叔有錢不需要她再白掏藥費,想來徐掌柜也能鬆口氣。
“哪條腿?左腿嗎?”
李敏這一問,讓朱隸他們三個都忽然覺得她有點神了。她怎麼知道是病人傷的是左腿。他們之前沒有說明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朱隸行走時,被伏燕和公孫良生攙扶,並沒有露出哪條腿傷的更重的痕跡。
李敏對他們疑問的眼神卻感到好笑,直話直說:“要是一個大夫,連這點事兒都看不出來,不用給人看病了。恕我直言,這位公子,不知公子貴姓?”
“我家公子姓朱。”伏燕答。
“朱?”李敏好像記得,璃王是姓朱,朱豈不是是皇家的姓氏?
公孫良生連忙給伏燕的漏嘴擦一下屁股:“是祝,祝賀的祝。”
“祝公子。”李敏笑了笑,表示明了。
要是被誤會張冠李戴了皇家的姓,要被皇帝砍頭的。
徐掌柜卻暗地裡在擦汗了。剛才那武生說朱隸姓朱時,讓他好像貌似又想起了誰。
李敏全神貫注給病人看病,說:“祝公子的腿,恐怕不止是外傷而已。如果我沒有猜錯,傷口是結痂了,對不對?”
所以,她沒有讓他們弄起病人的褲腿看腳傷,因為已經結痂的傷口,看不出特別。只要診脈,觀其氣色,也知道朱隸這毛病,怕已是從外傷的後遺症牽連到全身了。
聽她兩句話都料事如神,公孫良生已是佩服至極,連道:“是,是,傷口是結痂了,但是,裡頭還疼。”
“不是骨頭疼,經脈疼。”
“是。”
“行,我開個方子。”
行了?
朱隸等三人都有些吃驚。伏燕看看公孫良生:從來不知道你醫術這麼遜的,人家三言兩語都能治好的傷,你這麼久都看不好。
公孫良生倒不介意人家這樣看他,只因三言兩語之中,他已經聽出李敏很不一樣。貼在朱隸耳邊說:王妃她母親徐氏,是這家藥堂徐氏的傳人,據聞,以前,徐氏還給宮中的貴人看過病。
原來如此。
朱隸眸中閃過幾分慎思。
之前,容妃娘娘替護國公府看中李瑩,也因李瑩的娘,王氏,據說也是醫家傳人。
宮中,自上回容妃自己的孩子都不幸流了以後,容妃以為,家中若有個大夫,不怕著了人家的道,不然,死的不明不白都有。
自己這傷,雖說很可能是遭東胡人所傷,可是,究竟是什麼樣的武器,能傷到他如此?他很好奇。
“請問二小姐,我這個病如何?”
“你這個病——”李敏給人看病,知道病人大多病中帶有情志所傷,中醫講究病由心生,所以,一個病人病情的發展變化與情志有必然的關係。基於此,好的大夫一般都會選擇避重就輕與病人當事人說病情,以免打擊病人治病的情緒。現在,她一回頭,對上劉海下那雙黑眼。
那瞬間,其餘站在他們兩人身邊的人都不知道他們兩人是怎麼回事。
李敏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眼睛,深墨如畫,美極幽深,像是萬年雪上冰凍的深潭,仿佛人一望進去,人的魂魄也被吸了進去。
大叔是大叔,眼睛竟長得這樣妖孽。
李敏吸口氣:“祝公子,你這個病,蠻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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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所謂托法
所有人大吃一驚。
按徐掌柜的理解,李敏不是那種會嚇唬病人的大夫。所以,哪怕病人的病真的很嚴重,李敏應該不會直說。
伏燕疑問的眼神問向公孫良生:是這樣嗎?之前李敏一聲答應說好,讓人都誤以為朱隸的病不嚴重,結果,怎知道是這樣。
公孫良生又不是李敏,當然不能知道李敏怎麼想。比起李敏怎麼想,他覺得自己主子的想法更詭異。
普通人,突然聽到自己病的很嚴重,無不是要心驚膽跳,更甚是被嚇到絕望都有。朱隸卻是忽然手指尖捏起了自己下巴,蓋在劉海下的雙目,由之前的肅穆突然是變得澈亮,像是含笑的眸光猶如破冰的深潭,泛起一波讓人膽寒的波瀾。
朱隸喉嚨發出的一陣悅耳的笑聲,濃醇似酒,一點都不像是剛剛聽到自己病重的人。面對那些對他發出質疑的聲音,朱隸朗聲一笑,說:”生死有命。生是命,死也是命。但是,這個命,要掌握在自己手裡。知道自己死期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知道了自己死期卻碌碌無為任人擺弄的人。再說,本人現在還不是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