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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裡發生過什麼事嗎?”高卓小聲問。

    這裡確實是發生過激烈的械鬥,哪怕有人之後清理的現場,殘留的血腥味,卻是實在地存在著的。

    順武借著頭上那點月色,在王府里的石頭路邊上,查看那些沿邊的植被。冬天萬木凋零,枯竭的糙被,被白雪覆蓋著,偶爾漏出一些黑泥。殘留的血,滲入黑泥里好像一雙雙恐怖物體的紅眼睛一樣,幽幽地看著來往的人。

    高卓摸住胸口,感覺裡面的心臟都揪了起來。

    前面,忽然咿呀一聲,貌似有什麼飛影閃過,高卓直接發出了一聲尖叫。

    男人叫起來的聲音,真的是,比起女人,更加令人覺得恐怖。

    是前面的屋門打開以後,從裡頭走出來了一個人。

    高卓瞬間蹲到了地上,採取一種好像孩子似的自我保護形式,叫:“你是誰?”

    “來找我們家少奶奶的嗎?”

    夜裡黑漆漆的,沒有燈籠,都看不清對方的長相,唯一可以確定的,只能是對方的聲音,女的,一個丫鬟。

    高卓嘴巴里吸了吸自己臉上流下來的液體,不知道鼻水還是淚水,問:“你活著?”  

    “奴婢當然是活著的。”其實說話的人是紫葉。紫葉不解地眨著眼睛看眼前這個蹲在地上的高卑國三皇子。

    當這對主僕來到付親王府時,他們的人,都第一時間發現了。為此,內部還眾說紛紜了老半天,想這個三皇子突然跑到這裡來幹嘛。誰不知道,高卓在充當使臣帶他們從大明到高卑的路上,對李敏的愛馬使過壞,明顯,對李敏的感情不怎麼樣。

    討厭李敏,那是,想趁亂來付親王府殺人了?可李敏不是死了嗎?他來這裡殺什麼人?

    更何況,高卓身邊只帶了一個順武,憑他們兩個的身手,實話實說,都不足以應付李敏的侍衛。

    古怪的人。原先只覺得這個人好像針對李敏,讓人厭惡。如今,這個人打著哆嗦不知道在怕什麼,卻執意走進來王府里,讓人只能益發懷疑這人的腦子是不是出了問題。

    紫葉由此想起了李敏之前嘲笑這位三皇子說的話:不過和皇太子說的一樣的一個小屁孩,成不了氣候,不需為懼。

    “三皇子來做什麼?想找我們家少奶奶說話嗎?我們家少奶奶在木板上躺著呢。”紫葉腦子裡靈機一動,說。

    高卓儼然被她這話嚇了一跳,臉上的驚恐之色暴露無遺。  

    百分百的小屁孩。只有小屁孩,才會一聽這種話都怕的要死,因為相信了鬼。

    為此,在紫葉忍不住憋著嘴裡的笑時,尚姑姑從後面的門接著走出來,說了下這個壞丫頭:“主子讓你把人帶進去,你倒好,在這裡做什麼?吹冷風嗎?”

    紫葉連忙斂住笑,答是的,轉身對高卓說:“三皇子請吧。我們家少奶奶知道三皇子遲早要來找的,已經給三皇子備好茶水了。”

    高卓並沒有因為她這句話從內心裡感到松解,是反而心頭一緊,聲音微促:“你說什麼?”

    “三皇子不是來找我們家少奶奶嗎?”

    “是,是的。”高卓站了起身,努力的,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成年的勇士,於是,整理衣冠。

    順武幫他打理腳上穿的靴子。

    高卓在要尾隨紫葉進屋的時候,遲疑地問:“隸王妃還好嗎?”

    “我們家少奶奶好不好?三皇子不是要來王府這裡親眼所見,不想聽信任何人的謠言嗎?”紫葉按照李敏教的話說著。  

    幾個人進了屋內,到達深處的隔間。

    在穿過一串王府裡頭本來固有的一面海洋珍珠門帘時,清脆的,互相敲擊的珍珠碰撞聲,讓高卓仿佛回想起了皇宮裡的奢華生活。這裡,曾經,和皇宮一樣的奢靡,可以說這裡的主子,相當於享受和皇室一樣的生活,卻終有一天,終於是什麼都沒有得到,消失的一乾二淨。

    東西,都是身外之物。做皇家的人,不一定都是好事。或許在這一刻,在高卓的心裡,第一次覺得,當帝王也不是一件多好的事情。

    屋裡亮起了一支蠟燭,微渺的燭光,透不出厚重的棉簾,所以,整個付親王府在動亂之中,保持著黑暗的寂靜。

    燭光照出坐在暖閣炕上的人影,一如既往的那樣清麗,冷傲,宛如一隻開在幽谷里的秘蘭。

    高卓走近以後,看的更清楚了一些,辨認清楚對方的側臉以後,怔在了原地。

    李敏吩咐:“給三皇子一張椅子坐吧。”

    王德勝挪來一張椅子。

    高卓沒有坐,好像呆站著,神情是一陣陣恍惚。恍惚的,不是她有沒有死。而是,她真的沒有死。

    沒有死,貌似意味的東西太多了。為什麼她沒有死。如果她假死,目的是為了什麼。她是大明人,她身邊能帶進高卑的人並不多。所以,如果出什麼事的話,也不太可能是大明作祟。  

    性格猶如小屁孩,聰明卻是有的,思維並不糊塗。

    李敏從高卓臉上掃過一下,基本清清楚楚了。

    高卓迅速地轉身。

    順武問他:“主子想去哪裡?”

    “她沒有死。”高卓有些緊張地說,“肯定是皇太子安排的詭計。接下來,皇太子要對付我母妃了。”

    順武搖頭:“不可能是皇太子。”

    “你怎麼知道?!”

    李敏的聲音,這時候清冷地插進來:“別為難他了,三皇子。就憑他上回替你挨的那鞭子,你難道沒有看出來嗎?他恐怕比三皇子的母妃,更在乎三皇子。”

    “那當然。”高卓轉回頭,像是和她辯論,“他是我母妃給我找的最好的侍衛,當然要遵從我母妃的命令好好保護我了。”

    “可是,他並不是完全按照你的命令行事。總是會最大限度地為你考慮,為你著想,幫你把你做的有危害的事,把惡劣的效果降低到最低。這一些,溺愛你的熹妃,有可能這樣吩咐他嗎?”  

    高卓像是傻住了一樣,半晌不知道如何反應。他自己的母親熹妃,最喜歡做的事,當然是在他做出蠢事以後,給她添了麻煩以後,不分青紅皂白,對他狂噴。至於事前,他要做事之前,可真的是一點語言行為都沒有。完全放任他的一個姿態。其實這樣的長輩,並不合格,等於是無限嬌慣他了。

    沒有事前告訴他哪些不能做哪些能做,只知道事後責罵他,原因還是因為牽累到了熹妃自己。只能說,熹妃不僅不合格,是根本不負責任的一個娘。熹妃是不愛他這個兒子,還是說不懂的怎麼愛兒子,這就不得而知了。

    李敏接著指出:“如果,他不能先取得聞家人信任,怎麼留在你身邊代替那個人照顧你。要知道,你年紀還小,你娘的娘家勢力又那麼強大,其餘人根本沒有什麼機會可以突破聞家人的防守來接近你。”

    “你,你——”高卓的眼珠,慢慢的,轉回到身邊順武的臉上,“你們,你們究竟是怎麼,怎麼回事——順武!”

    “主子。”順武低著頭彎著腰,但是很顯然根本沒有任何歉意的表現,只是說,“奴才當然是奉了想保護三皇子的那個人的心意,時刻跟在三皇子身邊。”  

    “不不不,不可能!”高卓猛然眼珠子一瞪,甩開袖管,急退兩步,連聲否認。

    這個事實太可怕了,他沒有辦法接受!在他固有的印象里,在他母親給他灌輸的觀念里,從來都不是這樣的!

    “主子。”順武像是早能預料到他的這種反應,為此嘆口氣說,“熹妃娘娘為了一己私利,不惜詆毀主子的其他親人,試圖掌控主子全部來成為她的完整的棋子。可是——”

    “可是,無論誰說話說的最美妙都好,事實上謊言都是美麗的,讓人感到表面上的愉快的。人的眼睛卻是分明的。誰好誰壞,不是聽誰說的話美,而是看誰真正是為了自己在做事。”

    高卓掉回頭,看著發出聲音的李敏,忿然一聲質問:“你能知道什麼!”

    “你當初,答應了皇太后,到高卑來接我。其實,很顯然,不是因為皇太后要求,只是你自己喜歡。你想著,找到我的話,可以找到一個比你更可憐的,以顯得你沒有那樣可憐,你不是一個遭他拋棄的孩子。”李敏點著頭,“沒有錯。現在事情清清楚楚了,他從來沒有拋棄過我,也沒有拋棄過你。固然他病著,病的很嚴重,身陷囹圄,隨時可能被人害死的艱難境界裡,還是很想去保全自己那些無辜的孩子。”  

    “不,不是,不是——”高卓看著他們兩個,腳一路往後退,拼命退,直退到背部靠上了牆,無路可退的時候。

    屋外,順著風聲,吹來了一串宛如牛鈴的叮噹。

    這鈴鐺聲在夜裡是那樣的乾脆,伴隨沉重的車輿壓在青石板上的重量,可以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一種強烈的存在感正由遠而近。

    高卓的眸子裡頓時閃發出了驚恐:“怎麼回事?”

    “牛鈴。如果本妃沒有記錯的話——”李敏的聲音低吟道,“當年高卑建國的時候,高卑國王,是駕著牛車進入皇宮的。不是汗血寶馬,而是牛。因為高卑有東胡大明都沒有的一種動物,叫做氂牛。它們身材龐大,雄壯,力量強大,宛如雄獅,體積已經可以威脅到上百頭駿馬。靠著這樣特殊的一支隊伍,高卑國王是戰無不勝,從此,把氂牛奉為高卑皇室神明一般的存在。在高卑國,有規定,只有那個九五之尊的男子,可以乘坐並駕馭氂牛牽拉的車輿。”

    這些,在國子監念書的時候,高卓都聽老師說過的。關於高卑國的這段歷史以及皇室的禮俗,高卓以前聽了也不過是莞爾一笑。因為,他從小到大,壓根都沒有見過什麼國王坐著牛車的樣子。  

    坐牛車,哪有騎著東胡人的寶馬來的帥氣。早就該淘汰的東西。

    現在,聽到這個牛鈴聲的時候,高卓的臉色慢慢地一層層往下掉。

    小屁孩,也知道什麼叫威脅危機。有些事情,根本不用說,只要感受,都知道強大的力量究竟是什麼樣的。

    他之前是在做夢嗎?一定是都在做夢。如今,是要被這個鈴聲驚醒了一場做了十幾年的,被熹妃培育起來的夢。

    李敏只要掃過他的臉色,都知道他內心裡肯定在想的這些。轉頭,豎耳,能傾聽見風裡傳來的聲音,不僅僅是一隻牛鈴而已。在領頭的牛鈴身後,龐大的,宛如排山倒海的牛鈴聲,正一波波湧進來,好像要踏平整個興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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