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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魯爺頭一歪,離死只差半截了。
“暫時留著他。”朱隸道。
“是,主子。”
人聲漸遠,屋子裡好像只剩下她單獨一個人的樣子。風從破爛的窗戶里鼓鼓地吹進來,刮著她臉上手上的皮膚,像刀子磨砂似的。忽然間,只聽嘩一聲響,不知是什麼東西刮過了空氣,緊接一道暖意從她頭頂蓋住她,絨毛舒適溫暖的布料,緊緊地從後背包裹住她,巨大的布料像是布兜一樣圈住了她一身,擋住了寒風,讓她從頭到尾都能感受到火爐一樣的暖氣。
除了絨毛面料,蹲在她面前的男子,全身從頭到腳,發出和火山一樣強大的氣息。她憑著感覺,只想像出他如山一樣高,如海浪一樣排山倒海的駭然氣勢,讓人從心底由衷感受到畏懼和可怕的男子。
這樣猶如魔鬼的男人,卻是輕輕地撫摸起了她的雙手,用細緻溫柔的動作細心揭開捆綁在她手腕上身上的麻繩。
隨著繩子一點一點的解開,他的墨眸里清晰地印著她皮膚上被勒出的痕跡,鮮紅的,好像一道道荊棘。
稍顯粗糙的手掌,輕柔摩擦她冰涼的手指,在她皮膚上的勒痕上吹了吹,然後,從腰間,取出一瓶白瓷小瓶,打開蓋子,往她比較明顯的傷口上倒著藥粉。
李敏只感覺到那種感覺越來越清晰,熟悉的感覺,皮膚相觸的感覺,對方的氣息,進入她鼻間。答案在她舌頭尖上翻滾著,幾乎是脫口而出。
“不解開我眼睛上的布嗎?還是要逃嗎?不讓我看?”
給她傷口上撒完藥粉的朱隸,抬起頭,注視她的秀顏。小小的下巴,精緻的弧線,剛柔並濟的鼻樑,有點乾燥的裂開了條fèng隙的嘴唇。黑布下的那雙眼珠子,或許從一開始,已經盯上他了,像銳利的老鷹一樣。
朱隸喉結了一滾,發出一聲低笑,笑聲多少有些自嘲的含義。他知道,遲早要面對這樣一刻的。
兩隻手臂張開後,一把把她輕鬆抱了起來,躲開這個充滿血腥和殘酷,讓人不寒而慄的沙羅場。或許她不怕,不畏懼,是配得上他朱隸的英雄好漢。但是,不行。她終究是女子,是需要被憐惜的。
他不要她看到這樣嚴酷的場面,希望她坐在他的屋子裡,坐在窗前,和他一塊吃茶聊天,風花雪月。可怕的事情是不需要她親眼目睹的。
李敏只覺得他力氣很大,讓她的想像幾乎超乎了極限。他的手臂猶如鋼鐵,結實的肌肉好像蘊藏無限的能量。她在他懷裡就猶如一隻螞蟻,掙扎一下都會粉身碎骨。
很可怕的男人,卻心底里出乎意外的溫柔。
他雙臂抱著她時,同時在努力克制著避免自己傷害到她一點一滴。
終於,他越過了滿是鮮血的地方,把她抱在了相對乾淨的大馬車上。
“大少爺。”這是方嬤嬤的聲音,幾分激動,又十分冷靜。
李敏一聽明白了,方嬤嬤早知道他活著,所以,才會對她常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他究竟欺瞞了多久?欺騙了所有人多久?
能做到如此乾淨的欺騙,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包括之前一直的忍耐,這個男人的城府,該有多深,猶如海底針深不可測。
“這是大少奶奶的衣服。”方嬤嬤可能看見了她身上的血跡,努力地控制驚呼聲,說,“奴婢先回去給大少奶奶準備熱水。”
車帘子掀開合攏,方嬤嬤是撤出去了。
李敏在包圍自己的大氅裡面,兩隻手互相觸摸著,大體可以摸到手腕上的勒痕,被他灑了些清涼止痛的藥粉。
其實,她現在可以自己抬起手,輕鬆拉開蒙在自己眼睛上的黑布。但是,她心存猶豫了。
大馬車底下的輪子突然一滾,向前推進時,她身體一瞬間猝不及防,不受控制跌了出去,正好落入他展開的手臂里。
額頭撲到了他身上,鼻子像是觸摸到他胸前,車帘子像是被一陣風吹開,同時吹開了綁在她眼睛上的黑布。黑色的布條,像是迎風飄零的落葉,在她面前緩緩落下,猶如一幅畫卷在她面前緩慢打開。世界的顏色,隨著黑暗的撤去,重現在她眼前。
她想像中的青面獠牙沒有發生,魯爺口裡像魔鬼的男人,應該是活像野人披頭散髮的長髮,此刻在她面前的,卻是梳到整齊黑亮,兩鬢像是抹了髮油似的,光澤細膩,包成了一個古代的髮髻,髮髻上面戴的是紫玉金簪寶冠。散發神秘光澤的紫玉,與海底深處打撈上來的海洋珍珠,以及珊瑚珠子,相映成輝。
象徵尊貴的奢華寶冠下下方,兩道劍眉像是一筆濃墨,沒有一點拖泥帶水的乾淨利落的眉梢,美麗之中看不出半點柔弱之感,只覺得讓人心驚膽寒的英武之氣迎面撲來。
鼻樑是中正的,完美的,和小叔一樣,美到無可挑剔的男性臉廓。
剛柔並濟都說不上,都是陽剛的氣息,混雜著野性的嘴唇,刀削似的嘴角,好像豺狼虎豹。是的,這男人就像一隻優雅的美洲獅,輕輕鬆鬆可以伸出魔爪,但是,不用動,卷著尾巴兒躺在那兒,已經像帝王一樣尊貴。
李敏仔細的眼睛往上仰著,打量完男子的面孔一圈時,突然才察覺自己離他太近,離這個以美與力量完美糅合在一起的男人太近了。
猛的身子退後半步,剛好馬車一顛,她的後背撞上了榻上的玉枕。沒有的退了,她只能越發仔細地看著這個男子。
朱隸身上的黑袍,仿佛才真正與外界相傳的魔鬼稱號有了一絲相符。但是,人家的黑袍並不是印著陰曹地府里可怕的牛頭馬面,是繡著仙鶴。兩隻栩栩如生的白鶴,頭尾相接變成一個圓圈。
真的是,在一身充滿戾氣的黑袍上,頓時化解了不少殺氣。
脖子上垂掛下來的朝珠,顆顆仿佛都是最昂貴的黑岩石里挖掘出來的寶石,黑的像一個個無底洞裡發出的寶石一樣。
他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點在峨眉上,一雙猶如深海的眸子像是在看著她,對她那張平靜的秀容又多了幾分考量的樣子。
她把他認出來嗎?
大叔。
第一次見面滿身仙氣邋遢成酒仙的大叔,與眼前穿著官袍戴著王爺帽子盡享榮華富貴,是只比皇帝位子低一等的他是不是有些不同。
李敏是第一眼就認出來了,在他眼珠子看著她含著那抹似笑非笑時,這樣美麗的深沉的眼珠子,只有大叔才能具有,世上只有一雙,舉世無雙,不會有其他人可以與之比擬。
正因為如此,李敏忽然才恍悟,什麼叫做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差別太大了。
流浪漢等於護國公?
像是野人一樣的頭髮鬍子,原來真的是可以糊弄人的。可以把一個舉世美男子變裝稱為三流的流浪漢的。
奢華的大馬車在下山的山路上行進著,馬車裡安靜注視的兩個人,與外面前後給馬車護駕那排山倒海的部隊形成了鮮明對比。
耳畔,突然傳來一道巨響。李敏一驚,回頭,隔著車簾可以聽見,轟隆隆的,京師城門大敞,塵土飛揚,鐵蹄排進,百姓高呼,這些巨大的聲音,都猶如cháo水一樣把她和他包圍在了一起。
眼前尊貴的男子,只是一隻手指輕輕捻著朝珠中最碩大的那一顆珠子,眉角飛揚,像是對她此刻臉上表露出來的一絲驚訝感到好笑,說:“怎麼,到現在還不知道你自己嫁的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嗎?”
她嫁的是一個,率領千軍萬馬,可以兵臨皇帝城下,民望甚高,怎麼看,都是一個可以令皇上都忌憚三分的,不得了的男人。
百聞不如一見。再怎麼聽說的事,都比不上親眼一睹。
這等盛景,只讓李敏脊梁骨上悄然爬上來一層汗。
不怪,那些人無論死活都要看這個男人死了沒有。
真正瞎了眼睛的,不用說,是王氏和李瑩。
說起來,這護國公的版本,百姓之間流傳的實在太多樣了。因著護國公屬地在北燕,歷代護國公,都是喜歡拖兒帶口的,在北燕居住,駐紮兵營,抵禦外敵,為朝廷效力。所以,護國公是沒有必要的情況下,一般都是不進京面聖的。
導致很多人,幾乎都沒有親眼看過朱隸。對於朱隸的傳聞也就越傳越離譜。還有尤氏,低調到從來在外人面前張口閉口都不談老公兒子,對外界傳言的東西都不加以辯解。
誤會,加上不可靠的謠言疊加,再加上自己人都沒想過闢謠。這些因素疊加起來後,王氏和李瑩等人,對護國公府以及護國公的理解,只停留在了王氏一套衣服穿幾年的貧瘠,以及朱隸活像魔鬼殺人不眨眼的可怕傳說下。
可以說,當聽說容妃有意拉攏尚書府,向尚書府提親開始,李瑩已經開始不遺餘力勾引朱璃了。以尚書府的能力,是難以抵禦容妃和護國公府的勢力的,所以,勾結朱璃三皇子府以及靜妃是必要的。
朱隸在邊疆打仗,保家衛國,有什麼用?她李瑩要的是能給她享受榮華富貴的男子。朱隸不過是個臣子,怎能比得上將來有機會登基當上皇帝的男子。
英雄好漢不過是個蠢蛋,保家衛國更是蠢到沒有再蠢的人。她李瑩不是野心大,只是不想嫁個蠢貨。
可是,當護國公府用盛大的聘禮來迎娶李敏那一天開始,王氏和李瑩都感覺到哪裡不對了。貌似,哪兒和傳說中有不同了。對此,她們只能用李敏嫁的是寡婦再三安慰自己沒有下錯棋。直到今時今日,在聽說李敏被皇帝賜死時,兩人還想著幸好當初怎麼甩了護國公這個包袱。
李大同在衙門裡,卻是沒有像王氏和李瑩,聽到皇帝賜李敏死的消息之後露出喜悅或是堪憂的表情。王氏他知道,小心眼。而論朝廷大事,要不是王氏的長兄王兆雄在宮裡消息最多,真的是,隨時都可以在陰溝里被人翻船。
他沒有第一時間回尚書府。老太太派了人過來給他傳話,怕他不知道。不,他是知道的。萬曆爺在擬這道聖旨之前,還專門把他請過去了玉清宮議事。
萬曆爺說:為了國家,為了朝廷,你看看,萬民請願的帖子都送到我這裡來,我作為皇帝要時不答應,是不是很不像為民著想的皇帝?
李大同那時候是一懵,腦子裡全湧進了cháo水的感覺,分不清東南西北,不是因為自己女兒要被賜死了的緣故。猶如王氏所想的,其實他對李敏這個女兒的感情並不算是最多的。他那麼多女兒,加上外面小三小四給他生養的,他是比較關心兒子。
萬曆爺問:李大人,李愛卿,你有什麼好的建議給朕排憂解難?
李大同啪,兩膝跪地,叩首謝恩。那時候起,他心裡清楚了,他這個二女兒,尚書府里一直以來最不起眼的倒霉鬼,從此要飛黃騰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