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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的每個人心裡其實都很清楚,因為都很清楚,現在聽李敏坦白之後,猶如李敏之前說的那樣,更為為難。要不是因為為難,這些人,在她來之前,不會在這裡遲疑和猶豫了,而是直接把蓮生怎樣了。
只能說,哪怕是佛門聖地,這些僧人們的心裡,終究是為了一個利字。
所謂出家人看空塵世,是不成立的。像慧光那樣的大師,能看淡塵世名利,卻也必須心懷社稷和百姓。因此,不能說這些高僧都是牟利之徒,只是,出家人執著於清規慣了,有些事兒上太過執著下來,腦子不通,變成了心裡頭的芥蒂。
李敏其實來,是來解開這群人心中的芥蒂的,包括那個自己都想不開的當事人。淡然一聲道:“方丈本人和不和大家說,本妃認為,事關方丈本人私隱,方丈有權利說或是選擇不說。不過,眾位高僧如果心裡只是介意住持的身份和國籍的話,本妃以為,各位高僧的心眼是不是小氣了些。要知道,在人家高卑國的國寺中,歷代高僧裡面不乏有大明人當住持的先例。堂堂大明古寺和高僧的胸懷,莫非比不上人家高卑?佛學,不是指學海無涯,佛家子弟不分東南西北,更不分國籍,胸納百川嗎?”
伴隨她這句話,殿內一片沉靜猶如暴風雨後寧靜下來的大海。一些僧人,開始嘴角溢出欣嘆,貌似自己都覺得好笑的欣嘆。
什麼芥蒂?她說的沒錯。他們堂堂大明,可以比不上高卑嗎?更何況,不能說沒有大明國內沒有這個先例就不可以這樣做。如果他們太白寺第一個做了的話,反而是名垂千古的佳話了。
“好!”站在對面屋頂上的屠二爺,忍不住拍掌叫好。
屠少斜過眼,在屠二爺那張打了雞血的臉狠狠地一瞪,回頭的時候,卻也不由自主地把目光繼續落在屋裡那名女子清冷的側顏上。
可能是回想到上次要殺她時的情景了,那個時候,她臨危不懼的表情,深深地印在他腦子裡了。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女人,好像早知道了死為何物似的,一點畏懼的表情都沒有。
這個女人,心裡還有害怕的東西嗎?
不由握緊的拳心裡,冒出了層細汗。
“他來了。”
屠二爺這話剛落,換上普通僧人灰袍的蓮生,出現在眾僧所在的大殿內。
有了李敏那番話開解以後,那些高僧們,如今面對蓮生的時候,都不由自主地微垂下臉。
靈空滿臉惱紅。慧可發出幾聲冷笑,道:“你還有臉出來嗎,方丈?”
懷讓生氣地剛要站出來,被明德伸手攔住。
蓮生走了幾步,站在他們兩個面前,清冷平靜的眸子,望著他們兩個,說:“在慧光大師回來之前,身為徒兒的我,答應過師父,一定會為師父守護住太白寺。因此,上次師叔說的話,讓我十分做出了選擇,我不想因為我自己,給太白寺帶來任何委屈以及無中生有的指責。”
“所以呢?”
“所以我選擇了離開。”
“大家聽見了沒有?”慧可沖殿內所有高僧喊,“是方丈自己要離開本寺的!”
“但是隸王妃說的話沒錯。綁架是重罪。不可以因為任何動機而庇護這種罪行。犯了罪的人,必須繩之於法。是佛門弟子的話,犯了這種罪行,更應該是重罰。畢竟出家人不比普通百姓,六根本該清淨。所以,在貧僧身為住持之位,未被剝奪之前,必須履行身為太白寺住持的職責。”
“什麼職責?”慧可冷笑地問。
不過一個年輕的和尚,冠了一個住持的名罷了,能做什麼?
“維那,你雖然身為本寺的維那,但是知法犯法。我是太白寺的住持,根據寺規,可以直接對三綱進行取締,廢除。你,與靈空,都犯了戒規,犯了佛門子弟不該犯的罪,觸犯了大明的律條。從今刻起,以我太白寺住持之名,將這兩人除出太白寺,除出佛門,移交護國公府軍部依法懲治。寺中,有任何想為這兩名罪犯狡辯之人,一律同法。”
嗖的一陣,像是一片冷風激盪在大殿中。眾僧,都猶如第一次見到這個年輕的和尚。他們的目光里,有著與截然不同的一種生畏存在了裡頭。
李敏都不由低頭含笑:這些人,只知道指責慧光,其實眼光真都不如慧光。說實在話,或許是這些僧人在太白寺一個地方呆久了,所以不像年輕時四處遊走過的慧光眼界開闊。慧光把蓮生弄回來,當然是因為早就看出蓮生體內那種天生尊貴的氣質。
靈空猛退了兩步。
慧可上前,忽然伸出雙手揪住了蓮生的交衽:“你,你說你是誰?方丈?你能是方丈嗎?可恥不可恥,你這個高卑人!”
“貧僧怎麼可以不是住持了?貧僧的住持之位,是名正言順地繼承的。不像你們,兩位師叔,心懷叵測,做了佛門弟子不該做的事情。貧僧,哪怕是離開太白寺,都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佛門的事情。貧僧,在佛祖面前清清白白,不像兩位師叔,在佛祖面前已經不清白了。”
“你胡說!佛祖眼睛都在看著,佛祖不想讓太白寺讓高卑人奪走!”
“在佛祖的眼界裡,眾僧都是僧,沒有高卑人或是大明人之分,沒有太白寺或是其它寺廟之分。連隸王妃這樣的還俗人都知道的佛理,為什麼兩位師叔如此執迷不悟?師叔,不過是自己想要當住持罷了——”
啪!
慧可被揭露時的怒極,揮起的那巴掌,在半空中被蓮生的另一隻手生生地擋住。慧可掙扎了下,發現自己竟然動彈不得。反而蓮生抓住他手腕的手驟然一松時,他猝不及防,狼狽踉蹌了兩步之後跌倒在地。
護國公府的護衛立馬拿著繩索上去,把他和靈空一起五花大綁了起來。
“你這個高卑人,你等著!”慧可被押出門時,回頭不忘放出狠話,“你別以為你贏了。北燕的百姓不會接受一個高卑人的,不會的!”
落水狗的話,反正落水狗的話肯定是不好聽的,但是,這話讓站在屋頂上俯瞰的屠二爺,忍不住撓了下巴。再聽身旁那個冷酷無情的人發出一串的陰森森的笑,是感覺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摸了把自己周身安撫。
殿內,貌似事情並未就此完結。
蓮生走到了淨遠等高僧面前,道:“貧僧可能要隨隸王妃回高卑國一趟。”
“這?”淨遠等人驚訝。
“希望師叔,在貧僧離開時,可以暫時替代貧僧的住持之位,管理寺內事務。貧僧知道這樣做,或許是對不起師父的囑託,可是,貧僧有些俗事如果沒有辦法理清的話,只怕今後,會繼續影響到太白寺,這是貧僧最不願意見到的結果。”
聽到他這樣掏心掏肺的一說,淨遠只能表示理解:“這個住持之位,不是說,給誰就給誰的。你既然身為慧光方丈指定的繼承人,沒有任何充足的理由的話,是不可以丟棄這個住持之位的,這是一個佛門弟子理應負起的責任。至於方丈是不是高卑人,我想,如今大殿內留下的眾僧都已經明白了,高卑人,並不能作為不能擔任方丈的藉口。”
“師叔的話,師侄一定牢記在心裡。”蓮生向淨遠等高僧深深地鞠了個躬。
李敏在此之前,已經離開大殿了。走到那院子裡,見到了上回和丈夫一塊在寺廟裡見到的那株千年梅樹,據說,與護國公府里那幾株是同一年種下的。
這些千年梅樹也怪,天氣越冷,開的越好。
在交叉成影的樹椏之中,梅花瓣兒迎著冷風開展,美景襯著兩張突顯其中的男子面孔。只見那兩名男子的五官,清冷英俊,與梅花的清骨,是渾然一體,十分相配。
蘭燕把手安放在匕首上,拳心裡全是汗,滿身都是汗如cháo水,是上次從她手裡劫持李敏的那兩個黑衣人。
沒有走,又回來了。他們究竟想幹嘛。李敏走到哪,他們跟到哪?
突然間,李敏的嘴角微勾了下。與此同時,一陣比較大的風颳過梅樹的瞬間,幾朵花瓣隨之凋零,兩名男子在飄揚的梅花中,像是妖精一樣隨風消逝了。
蘭燕驟然軟腿的感覺,只知道這兩人的武功是那樣的高深莫測。
“很嚇人嗎?”李敏問。
蘭燕苦笑:“主子,奴婢怎麼能和主子相比?奴婢一看主子都得軟腿。”
李敏不由一笑:“得了,別學紫葉那丫頭拍本妃的馬屁。本妃意思是問,他們兩個,你看著就害怕,害怕什麼?害怕他們殺你嗎?本妃不信你看不出來,他們壓根沒有殺你的意思。”
“奴婢知道,奴婢根本不夠格進他們的眼。他們覺得殺奴婢都是浪費勁兒。奴婢不是怕他們,是畏懼他們想把奴婢的主子怎樣了,到時奴婢或許會像上次那樣無能為力——”
“那你不用怕。上回他們都放棄殺本妃了,不見得他們會很快改變這個主意。”
蘭燕想說,那個屠二爺為一回事,可是,那個屠少,可不見得真放棄了殺她的念頭。
事兒辦完了,要下山了。
李敏坐上轎子的時候,見懷讓急匆匆走上來,把一樣東西塞到了蘭燕手裡。
蘭燕接過那用僧人使用的素淨帕子包裹的東西,轉交給了坐在轎子裡的李敏。
接過東西時,放在掌心裡,李敏只覺得沉甸甸的,摸起來,像是一串佛珠。聞著帕子上沾著的味兒,像是梅花香。再小心打開來看,帕子裡,包裹的是一串珍珠。
這是她畢生見過的,最美的一串珍珠了,一共十六顆,每一顆,都是十分飽滿圓潤,放在現代,那就是價值連城的東西。因為是黑珍珠,不是普通可見的白珍珠。李敏很記得,在古代,沒有現代的養殖技術,黑珍珠不僅稀少,而且產地單一,是比黃金更貴重的東西。
黑珍珠,不是戴在手上的,因為太大了,是戴在脖子上的。
太顯眼了,太金貴的東西,比老公送她的帝王綠,更難以藏掖。
李敏真想當場退了。
可懷讓站在距離轎子一定距離的地方,對她擺了擺手。
李敏再展開包裹珍珠的帕子,上面有一行小字,是繡的,用的紅線,看起來像是泣血繡出來的東西。
晴空瞭望深似海,徐不見佳人唯雲中。
是她娘的東西?
這樣一個念頭閃過心裡後,李敏頓悟,那晚上,某個人離開太白寺,恐怕會正中東胡人的圈套,正因為,那個人,真的是要去護國公府找她的。
因為些什麼事的緣故。
轎子出了寺門,沿著那掃雪的階梯一步步而下,越走,逐漸消失在漫漫的雪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