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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爺讓人打開大門,劉御醫低頭,戴著自己那頂官帽,小心翼翼地尾隨十爺府上的人,進了門裡。
尤氏見著劉御醫消失在了門口,仿佛安了心,對兒子兒媳婦說:“我們走吧。”
李敏跟隨婆婆,走進了十爺府里。
十皇子府,聽說以前是前朝一個宦官家的府第,萬曆爺將其賜給了兒子,重新修整,修整約一年後,十爺和媳婦住了進來。
這個宦官家裡應該是被抄之前家底很不錯,進了門裡,李敏發現,府中的石板路,全都是由大理石修葺過的痕跡。
院內涼亭小院,魚池假山,樣樣不缺。是個閒情逸緻的好地方。說起來,萬曆爺並沒有虧待這個兒子。可能是念著這個兒子雖然總擺著一張臭臉,好歹,讓他這個做皇帝的父親,心裡頭從來不需要操心過。
往裡走,未走到府里的後院,只聽見一陣哭聲從後面傳來。
尤氏聽帶路的人說,才知道禧王妃的母親聽聞女兒消息已經從自己家裡趕過來了。
十爺的媳婦,禧王妃,父親是鴻臚寺的官員,官位不高只是個六品官。因此,知道女兒出事以後,禧王妃的母親曹氏基本已經覺得無望了。
雖然說,能嫁給皇家的皇子很風光。可是誰不知道,嫁皇子有高有低,要是能嫁到三爺或是八爺府上,哪怕是七爺九爺府上都不差,因為外界都知道這些皇子做事比較可靠。可十爺的名聲,其實比李敏之前的病癆鬼稱號好不了多少。
都知道十爺是個不靠譜的皇子。做事樣樣不成,而且晦氣,到哪兒都惹人厭。
要是禧王妃娘家有點勢力,還能幫自己女兒撐一撐腰,但是,想十爺在宮裡是什麼人,宮裡能給十爺指個多好的對象基本不可能。所以,宮裡才會對剛嫁給十爺不久的禧王妃諸多夸譽,說其樣樣好。
禧王妃是好,好在跟了十爺以後,基本一樣是窩在十爺府里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什麼事當然也就惹不出來。皇宮裡,皇上和太后都認為,只要不惹禍不添亂的女人,已經是最好的女人。禧王妃這點頗得聖心。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好人短命的緣故。年紀輕輕的禧王妃,嫁了不到半年,現在已經奄奄一息了。
曹氏只是在女兒床前哭著,看到對面坐著的女婿,十爺那一頭愁眉苦臉悶聲不說話像棺材的神情,真想一頭撞過去乾脆和十爺抱著全家一塊死算了。
真真是十爺那張晦氣的臉,到老婆快要死了都還能無能為力的臉,讓人怎麼看能不想死。
門外進來小廝報告,說太后派人過來看禧王妃了。
曹氏的繡帕在臉上胡亂一抹,連福下身去代替女兒向太后感恩戴德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些事應該早做的,為什麼拖到現在呢?為什麼?!
曹氏現在只想抓住十爺的領子狠狠像甩沙包一樣扔出去。
十爺坐在板凳上,一樣像死了一樣。在昨晚上看見媳婦吐出那口鮮血時,他眼前一片漆黑,全黑了。
做男人做到他這個份上,還說是自己是貴為皇子的身份,說出去誰相信!
窩囊,窩囊。看了一個月的病,每個大夫說的病因都不同,到現在,都還是不知道病人是怎麼回事時,病人已經快死了。
一個能幹的男人,是絕對不可能讓自己媳婦眼睜睜死掉的,死的如此不明不白。
十爺抱住頭,只聽耳畔傳來一聲:“八爺來了。”
八爺!
朱濟帶著劉御醫走了進來,身上還是那身潔淨的銀綢鼠褂,腰系玉帶,威風凜凜,飄逸俊流。
曹氏看見朱濟的那一刻,和看著自己女婿十爺的目光是截然不同的。她仿佛看到了烏雲里露出的太陽公公,馬上朝朱濟兩個膝蓋一屈,跪了下去:“八爺——”
兩串淚珠直流,不似剛才看著十爺那樣哭著都哭不出來只能梗在喉嚨里無處發泄,說到最終,就是因為對於這個女婿已經失望至極。
朱濟連忙彎下腰,把曹氏扶起來,輕聲有力地說:“快起來吧。有什麼事兒,老十不是在這嗎?”
要是十爺可靠的話,她曹氏需要在這裡跪?
朱濟見曹氏一張彆扭的臉,眉間微簇,說:“老十不是一個人,一幫兄弟全在這兒,不會看著他們嫂子弟媳置之不理的。太后不是也馬上讓了御醫過來嗎?”
一句話,終將曹氏暫時安下了心。
“禧王妃是皇家的媳婦,是我弟媳,是太后的孫媳婦。”朱濟說的這串話,不止說給曹氏聽,是說給這屋子裡屋子外所有能聽見的人聽,說給這府上所有人聽明白了。
劉御醫額頭冒出了幾顆豆大的汗珠子。
棘手!
來的路上他才打聽過了。私底下,十爺不是到太醫院裡請過太醫,但是,可能太醫院裡的大夫們,大都也是一個模子出來的——趨炎附勢,見風使舵,怕強凌弱。
看十爺府上沒有什麼好處撈,大家想著少治一個病人少一點麻煩事,乾脆都算了。
十爺是真心為自己媳婦的事著急,尋遍了京師里的三大藥堂,找了不少像楊洛寧這樣的神醫過來查看,結果,到現在禧王妃的病因,眾說紛紜,沒有一個確定的說法。
也就是說,禧王妃的病,與景陽宮淑妃娘娘的病一樣,屬於雜症。雜症,多為疑難病,難治難斷。
劉御醫定了定神,上前走近到病人躺的床邊。
禧王妃躺在紗帳里。她身邊的丫鬟抓她一隻手腕出來給大夫查脈。同時,另一個丫鬟,將禧王妃昨晚吐出來在帕子上的血跡,給劉御醫查看。
劉御醫仔細研究病人昨晚上吐出來的血。
十一爺身旁的福子,靜悄悄地邁過門檻,湊近到八爺耳邊,輕聲說:“十一爺說,人都帶到了。”
朱濟聞言,眉梢微揚,深壑的眸子裡閃過的兩道光,掠過屋裡每個人的面孔,再看到十爺低著頭一句話都不說時,對福子說:“你在這兒看著十爺。十爺倘若有個三長兩短,我惟你是問。”
“是,奴才明白。”福子說。
朱濟趁著眾人注意力被劉御醫吸引過去時,轉身悄無聲息出了門。
李敏與自己婆婆、小叔、十一爺,都坐在十爺府上招待客人的大堂里。沒過多久,聽到消息的人,都陸續派人來到十爺府上詢問情況了。
皇宮裡,除了太后,皇后、萬曆爺,以及靜妃等,都派人過來詢問。
皇后使來的人說:“得知禧王妃突然大病,皇后娘娘憂心不已,已經下令春秀宮上下為禧王妃戒齋三日,只等禧王妃轉危為安為止。”
禧王妃的父親張大人在場,連忙感恩戴德地叩謝皇宮裡皇上太后皇后等人如此關心自己女兒。
萬曆爺派來的公公比較實在,對張大人說:“皇上說了,看不好禧王妃的病,自己提著腦袋回皇宮裡見皇上。”
張大人馬上淚流滿面,不知是該傷心還是喜極而泣。
這些話,這種場面,讓尤氏和李敏等人看了,都一陣無語。李敏能聽見身邊自己婆婆嘴裡忍不住念叨:馬後炮。
這些事都早該做了。亡羊補牢於事無補。如今,皇宮裡做這些事,只不過是讓事情變的好看一些,以免傳出皇上對自己兒子兒媳婦都不理不睬的。
眾人在大堂里焦心地等著。尤氏本想開口安慰幾句病人的家屬,想想,還是算了,自己與十爺府上不親,病人的家屬她之前一個都沒有見過,更沒有說過話。這會兒去湊熱鬧,人家不還得想著她是圖啥了。
朱濟從左前門走了進來,雙手背負,溫雅的眉宇之間幾分沉思。
朱琪見到他,先跳起來叫:“八哥。”
尤氏帶李敏、兒子都站了起來迎接。張大人已經和曹氏一樣,沖朱濟跪了下去:“臣叩見八皇子。”
“起身吧,張大人。”朱濟說,目光越過張大人、尤氏等人,直直地落在李敏臉上。
李敏一眯眼,發現這位八皇子此刻的目光,是她前所未見的。
十九爺中毒的時候,也不見這個八皇子如此憂心忡忡的神色。
“隸王妃,本王想和你單獨說幾句話。”
朱濟此話一出,尤氏和朱理立馬皺了眉頭。朱濟轉身向尤氏解釋:“請靖王妃諒解,本王只是想和隸王妃就醫理商議幾句。只是這事兒涉及宮裡病人的隱私,不好當眾說。”
這是拿十九爺當幌子。
尤氏推拒不了,再聽朱濟提,只是在隔壁屋裡對話,十一爺也在時,尤氏勉強點了頭。
婆婆都點了頭,李敏也正好心裡有個疑問探問這個高深莫測的八皇子,隨朱濟走到了隔壁屋內。
朱琪關上門,幫他們守在門口。
朱濟進了屋裡,對著牆角處,眼睛直直地看了良久,不知道在想什麼。
李敏開口:“八爺有話就說吧。雖然臣妾知道,八爺上回在長春宮時,已經是心裡隱約有了些答案。”
“隸王妃為人慡快,據聞當初我三哥上門向三小姐提親時,隸王妃當眾將舉世名玉凌波煙雲摔了。當時本王就在想,這女子是何等女子,怎能如此果斷慡快拒絕了我三哥?”朱濟轉回身來,沖她嘴角微勾,一抹雲霧似的微笑掛在了他眉眼邊上。
“八爺,八爺今不是與臣妾討論醫理的嗎?”李敏聞風不動。
朱濟眸子微眯了下,像是露出一絲無可奈何:“難得我倆可以單獨談兩句話——”
“那也沒有必要去談那個煞風景的。莫非,八爺在為三爺說話?三爺心慕三小姐已久,能與心中佳人結為夫妻,人生完美。八爺為三爺擔的這個心,有無徵求過三爺本人的意見?”
李敏這段話出來,連守在門口的朱琪都樂了,笑不可止,抱著肚子忍著笑說:“八哥,你說不過她的,我都說不過她。”
“哎——”長嘆聲的朱濟,眼角堆積的笑意卻是益發濃烈,玉白的手指是在身旁那盆室內蝴蝶蘭上輕輕摘取下一片葉子,說,“隸王妃其實並沒有誤解。我三哥那個人,讓他親口說一句自己後悔了,等於是讓他自己砍了自己的頭。手足情深,我為三哥惋惜,不過如此云云。實際上,隸王妃心裡清楚,此刻,她若幫我十哥一把,或許,真是與我三哥,永遠勢不兩立了。”
李敏犀利的目光,掃過他們兩人頭上。這兩個人,其實內心裡什麼都清楚的,不然,不會在長春宮裡守株待兔,不會帶她去景陽宮,不會,在十爺府上出事時,要十一爺帶她過來。
“倘若,八爺心裡頭早已有了答案,如此延誤病人的病情,八爺心裡難道不會覺得愧對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