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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爺。”朱公公雙手作揖,朝轎簾里冒出的小蘿蔔頭低下腦袋。

    十六爺和十九爺年紀差不多,只大了十九爺兩歲半。所以,有時候兩個孩子見了面會一起玩。

    “十九爺不在景陽宮,說是去了長春宮,是真的嗎?”十六不依不撓地追問。

    朱公公只好點了點頭,眼看同個轎子裡的莊妃並不說話。

    十六趴在轎窗上,兩隻小手枕著粉雕玉琢的小腦袋兒,笑眯眯的:“這樣,我只好去長春宮找十九弟了。”

    “是的,十六爺。”朱公公抬頭可以看見十六爺那雙圓溜溜的像小狐狸那樣精明狡黠的小眼珠子,與年紀差不多大的十九爺截然兩樣。十九爺是懵懵懂懂的,眼珠子也是傻乎乎的,做什麼事說什麼話都有點像小傻子那樣。

    從李敏揭開真相那一刻開始,大家才知道,原來十九爺那樣不是因為年紀小,而是由於十七中毒了。

    “十九弟那個小傻子——”只聽十六這麼念叨,“去了長春宮,會不會給八哥欺負了。”  

    朱公公心頭剎然一驚,退了半步。

    “好了,走吧。”轎子裡的那位女主子終於開了口。

    太監們抬起了轎子,十六從轎簾里縮回了小蘿蔔頭,一路不知道在轎子裡與莊妃又嘰嘰咕咕了些什麼。朱公公只能遠遠聽見轎子裡像小麻雀那樣的聲音說了一句話:十哥怎麼不回來探娘親呢?

    十爺沒有入宮看莊妃。在莊妃被太后娘娘叫去問話後,沒有到莊妃宮裡去看看。這確實不太合情理。

    朱公公神色稍顯嚴肅地伸手撿起地上掉落的掃把頭,慢慢轉回身,確定四周都沒人了,才走進了景陽宮裡,關上角門。

    景陽宮裡,幾乎已經沒人了。兩個比齊常在身份還低的小主子都關在各自房裡,自從齊常在和劉嬪都出事後,她們白天連臉都不敢露出來了。誰想像齊常在那樣年紀輕輕沒命了,哪怕齊常在死了以後,萬曆爺為了體現仁心,讓齊常在的父親又升了一級的官,可沒有用,命終究是自己的。沒能活著,以後也沒有能為家族效力的地方了。

    服飾淑妃的姑姑打開門,看見朱公公走回來,福身道:“公公——”

    朱公公雖然不是景陽宮的太監總管,當初太后為了十九爺的事抓了一大批人去問,朱公公沒有被太后抓去,這都是由於朱公公的輩分在宮裡不像其他人。朱公公姓的這個朱,與皇家同姓,這個不是虛假的。是當初先帝在的時候,因著朱公公護駕立了大功,知道朱公公從出生起是孤兒,連自己親生父母是誰都不知道而且沒有姓氏時,先帝十分感慨地說了句:與朕一樣的孤家寡人,與朕以後做兄弟吧。  

    看到姑姑手臂里提著食盒,淑妃用過了午膳,朱公公心頭不免一松,笑問:“主子今日吃了多少?”

    “吃了不少呢。以前一勺子粥都吞不下去,現在,主子可以用上半碗粥了。不得不說這李大夫的醫術真正了得,奴婢看,是比太醫院裡的哪位御醫都要神。”姑姑說完這話,深知自己說漏嘴了,趕緊拿手捂住嘴巴,卻一樣是笑不攏嘴。

    他們都是跟著主子活著的人,主子要是一旦有個三長兩短,他們這些人猶如攀附在樹幹上的樹葉,樹幹一倒,他們的命只能如凋零的落葉般無比淒涼,連最後身在何處都不能肯定。

    姑姑把食盒遞給底下的小宮女送去御膳房。接著,打開門,讓朱公公進去。

    裡面,按照李敏的吩咐,窗戶要定時通風,以前淑妃很喜歡的月季,已經被全部撤走了。屋裡每日打掃到乾乾淨淨,幾乎一塵不染,沒有一點植物。淑妃的床,現在對著的院子裡,只能望到遠處種植的樹木。

    以前必須看著鮮花才覺得日子鮮艷的淑妃,現在變了,全變了,在李敏那兒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她才知道,連書,都有可能是騙人的。

    她現在反而是比較喜歡繡繡花。李敏告訴她,稍微做點事兒怡情是可以的,繡繡花也不錯,繡品都可以送人。像十九爺,穿的鞋子如果知道是他養母淑妃娘娘送的,不是也很好嗎。  

    淑妃現在開始給十九爺做鞋子。

    自己虧欠這個孩子太多了。劉嬪是可以怨恨她的無能。她不是真的無能,是讓自己無能了。

    朱公公進來時,看見她能坐在椅子上了,擔心她辛苦,跪下道:“娘娘,娘娘剛用完午膳,不休息下吃杯茶?奴才去給娘娘倒茶。”

    淑妃抬起眼,眼波里的沉靜像一片處驚不亂的湖泊。臉上的水腫逐漸退去後,慢慢還原水腫下面原來的臉廓模樣,是精緻的,完美的臉兒弧線。

    手指里的繡針插在鞋面上,淑妃問:“公公打聽到的如何了?”

    朱公公在門前掃地,其實是耳觀八方,應聲道:“午時未到傳來的消息。說是八爺回了宮裡,應該是放了人。”

    八皇子主濟不知道為何很關心李敏的事,是因為李敏是護國公府的人?不管如何,這個朱濟一大早跑去順天府,消息一點都不比她這景陽宮裡落後多少。肯定是有人通風報信給朱濟。好在這個朱濟看起來不是像刁難李敏的,是要幫李敏的。

    朱公公看她安安靜靜地像是在想事情,繼續接上一句:“奴才讓人轉告李大夫了,不用李大夫過來親自給娘娘道謝。”  

    “道什麼謝呢?”淑妃輕輕說,手指撫著繡了一半的鞋面,“本宮這條命還是她救的。再說了,如果她有事,本宮這條命還靠誰來治。只要想到這點,本宮都不得不盯著她這條命。”

    “是的,奴才這些都和徐掌柜說了。”

    “但是,那些人怕是更不甘心了。眼瞧她這樣厲害,要不是本宮這條命靠她治,都想著她是不是該留在這世上。”

    朱公公想起報信人說的,李敏在順天府里以一敵十,一句話,讓十個大夫張口無言,那個盛景,不會兒傳遍了京師。

    “太醫院的魯大人要笑壞嘴了。”淑妃都不禁失笑道,“都是些什麼人?真是比豬還蠢的人,本宮都沒有見過這樣的。要知道,連太醫院裡的太醫們都不敢去惹她,那些坐堂里的大夫,熬到頭髮花白都沒熬出頭的老傢伙,竟然想著自己比魯大人還要老資歷,去和她辯論醫理,這不是拿雞蛋撞石頭嗎?”

    自不量力!

    淑妃冷笑兩聲:“現在,最焦頭爛額的應該是順天府里的人了。要不是三爺精明,得知八爺過去的消息之後快馬加鞭趕過去,這會兒,順天府都不知道怎麼收拾這個爛尾。”  

    朱公公沒有吱聲。想著,八皇子朱濟不是站在順天府這邊是理所當然的事兒,但是,朱璃從頭到尾,都是順天府一個陣營的人。

    說起來,順天府的尹國堂,是刑部尚書同期的幕僚,兩人從官時拜的師傅,是太子太傅,因此,都是太子宮的人了。

    朱濟去順天府湊這個熱鬧,不用想也知道肯定不會幫太子這個忙。尹國堂沒有想到這點,只是因為想著李敏是個寡婦又是皇宮的敵人護國公府的人,無論怎樣,理應不是朱濟會幫的人。

    在順天府的書房裡,尹國堂對著窗前負手佇立的男子,抬起袖管不停地擦汗,口乾舌燥,不知道如何為自己辯解。

    朱璃回頭時一抹深沉的眼神刷到他臉上時,他的膝蓋頭猛地打個哆嗦,半跪了下來:“三爺——”

    “誰讓你做的這事兒?”

    “臣,臣不知道三爺說的是啥事兒?”

    “用我說嗎?你今兒自己丟的臉還不夠大嗎?!你是要把太子的腦袋都拱手讓給人放到皇帝面前任人宰割嗎?”

    尹國堂這才知道這事兒大了,冷汗淋漓:“臣,臣既然當堂放人了,隸王妃應該也不會——”  

    想著李敏一個寡婦,怎麼到萬曆爺面前告狀?!

    “不會?”朱璃那聲冷笑,猶如十二月寒風,刮到人脊梁骨直冒冷汗。

    會不會這麼做?她的性子,早就讓他大開眼界了。全天下,沒有一個人比她更有膽色的了。讓他甚至誤以為,難道她是從小一樣和朱隸在軍營里打滾長大的。什麼爛規矩,對她而言毫不起作用。

    第一天見面,就當著他的面把舉世名玉凌波煙雲摔的粉碎。

    手掌抓起來的拳頭,指間都滲著汗。

    尹國堂聽到他那句不會的質疑時,已經被嚇到了說:“臣以為,臣到了皇上面前,也是秉公辦案的事兒——”

    “你口口聲聲說秉公辦案,證據呢?”

    尹國堂在心裡罵句該死的,他想好的抓拿到的罪證,沒有一樣真能夠實現的:“臣,臣如果請到藥幫里的大藥師過來與她對峙——”

    “十個大夫,別說十個,一百個都抵不上她一個!”朱璃對這點遠比他尹國堂這個在宮外的,並且從來沒有親眼見過李敏給人治病的清楚。  

    他這話絕無虛誇,或許還是小看了李敏呢。李敏在醫藥行業,可以是單槍匹馬殺入敵陣的勇夫,千軍萬馬,都難以抵禦。

    朱璃沉了臉,眼看尹國堂臉上那抹驚艷的顏色像是見鬼了的說,曼聲道:“如今,本王只好親自上門勸說她不要這麼做了。”

    “三爺。”尹國堂垂下頭,聲音里一道哽咽。

    “本王這不是為了你,是為了太子。太子是個心善仁慈的,信任你們,也就平日裡對你們做出的事都不聞不問的。但是,終究是差點釀成了大禍。此事倘若不到此為止,只怕會再次被某人抓住了把柄。上次十爺府里的事兒還沒有完,雖然皇上心裡有底,沒有真正處罰太子,但是,這次是你自己惹出來的禍,難說了。”

    尹國堂唰的臉色一青,對於今日八皇子朱濟為何到來一事,方才有了些了解。

    朱璃都不知道怎麼說他好了,要真說他太看輕了李敏,所以才會誤以為朱濟是來趁亂打劫的。沒錯,朱濟是來趁亂打劫,打的不是李敏的主意,是太子的主意。

    尹國堂搞錯了方向。

    李敏再怎樣,不過是個一品命婦,怎麼可能成為朱濟的目標?  

    “你要知道,你做的每件事,都會關係到太子。無論誰讓你做些什麼,你都不要忘乎到所以然,以為有了皇帝的免死金牌,真的可以不死。”朱璃再一眼掃過尹國堂那個耷拉的腦袋,其實過多的話都不用說了,拂袖走了出去。

    馬維同樣深深地皺眉,看了看跪著的尹國堂。

    誰指示尹國堂幹這事兒,不用問,他們也能略猜到一二。而這個,才是朱璃內心深深擔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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