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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一個滿口仁慈,到處遊說大家不要戰爭的人,怎麼可能是當權者呢,更應該像是一名門客罷了。所以,朱潛知道,自己的爹,壓根,是不把當前的聖上放在眼中的。
在他爹,以及他爹那群出身於軍人的男子漢的眼裡,什麼仁慈,都是狗屁,只會用嘴說話的,不會做事的男人,不叫男人!
叫什麼?
懦夫!
男子漢的世界,只有一個——拳頭說事!
他爹在觀摩朝廷中的形勢,其實注意力更多,是放在從很久以前,似乎已經與他有著各種糾纏的攝政王,璃王。
璃王無疑,是個更讓北燕需要警惕的角色。要知道,在這個天下里,誰掌握了軍權,才是老大。
中央朝廷如今的軍隊,大都只能聽璃王指揮,倒不是因為他們臣服於璃王,不把皇上當皇上了。那倒不是。畢竟,大明關內,自萬曆爺死後,孫氏打仗失敗後,京師里各派,都是認為,大明的皇家已經頹勢了,這不是,一樣各自掌握著權力,自立門戶起來。
像那京兆尹,像九門提督,都是如此。
可論起如果北燕的護國公真是要攻打進來,唯一能帶著軍隊,與護國公的大軍決一雌雄,不至於一開戰潰敗千里的人,算得上大明唯一靠得住的軍事家的,只剩下璃王了。
因於此,朱璃坐到了今天的攝政王的位置。
可這終究是皇上心頭的一根刺,這是不言而喻的。於是,他爹一直在等,等待最合適的時機。等待新皇,好比當年的萬曆爺一般,一定要除掉心中的這根刺,只要璃王未來得及像護國公羽翼豐滿之前,必然是要除掉這根刺的,不能再來一個護國公。
這個合適的良機,可謂是煞費心血了,費了皇帝的老大的精神。
朱潛瀟灑的嘴角,微微地往上揚了揚,對著中間的朱準,雙手拱了一下:“臣參見聖上。”
與自己的爹一樣,面對皇帝,都總得做得,有模有樣的,君臣之禮。
朱準的眼睛,在眼前這個七歲的小公子臉上打量,找尋著,一些痕跡。
這個痕跡,是來自護國公,或是來自那名傳說中神仙一般的女子。
像護國公,他朱準印象最深的,不是當年他父親作為太子時,與護國公感情交好,曾經在自家太子宮中設宴款待護國公的時候,而是,護國公帶著大軍,屢次走進京師,引起京師內外一片驚天動地的喧譁的時候。
在那個時候,幾乎所有人,包括他父親,包括他母親太子妃,都坐如針氈,接著,他父親的臣子,在旁邊為他父親建言,同時,也是告誡他這個皇孫,如果以後他要坐上皇位,那麼,無疑,眼前這個帶兵打仗過於出眾的男人,必然是他們皇家的頭號大敵。
萬曆爺都視若眼中釘,眼紅的男人,終究是要成為他們一家的噩夢。
終究真的是如此。
可那時候,偏偏,太子宮裡發生了不少事情。他於是,認識了這個據說會成為他們家噩夢的男人的妻子。
那個女人,像神仙一樣的氣質,蕭然置身於塵世之外,手裡握著號稱鬼斧神工的醫術,心腸,是他見過之中,最明亮的一個,好像金子一般的一顆心。
當時,到如今,他作為男人,已經娶妻準備生子了,更知道了什麼樣的女人作為自己賢內助的可貴,無疑,護國公是當今天下最讓人妒忌的男人。因為,他娶到了,這個天下,最好的女子。
看著,護國公和那個女人生下的孩子,如今出現在自己的面前,朱準的心頭,猶如海浪一般翻滾著。
複雜的滋味,酸甜苦辣,什麼都有。
一方面,他討厭那個男人,那個會威脅到他今時今刻的男人,一方面,他喜歡那個女人,那個,曾經給予幼小的無助的他幫助,在他心目中烙下了不可磨滅的恩人的印記的女人。
手指頭,摸著的那顆佛珠,在大理石的桌面上磨滾著,發出的,像是刺耳的聲音。
似乎,在應證眼前這個男人心中的某種可怕的決定。
雅子是這麼想的,在踏進這個屋子內,在跟隨朱潛之後,看著眼前這個被稱為大明皇帝的男人。雅子的心頭一樣的五味雜全。
要不是這個男人下的命令,她娘,作為南夷人,可悲的,被他們大明人買賣的女人,會慘死嗎?
她雅子和兄弟,可就會因此骨肉分離,流亡天下?
都是,這個滿口仁慈的男子,種下的禍。
他人再說當今聖上有多好,她雅子卻只知道,在南夷人的心頭上,滿是血淚和恨。
或許是感受到了什麼,朱準突然間,抬起的頭,沒有看到朱潛身上,是挪動到了朱潛身後的雅子。
他想到了什麼,嘴角露出個陽光的小漩渦,向著雅子說:“這位姑娘,聽說是從關內來的?”
當今聖上的情報網似乎出人意料。連這麼一個看起來毫不起眼,好像乞丐一樣的小姑娘,都給掛記在心上了。
朱潛的眸光里,不著痕跡地轉了一圈。
雅子,當是不敢說什麼話的,哪怕,此刻在她心頭上浮現什麼情緒,她都得按捺下來,規規矩矩的一個福身,對皇帝說:“奴婢叩見皇上。”
“護國公府的奴才?”
“是。”
朱準的目光,在她臉上再瀏覽了一圈,突然對著朱潛輕聲笑道:“世子可真算是有福之人了,在王府里,左右各一個姑娘家,各有千秋,令人羨慕。”
朱潛對他這話里的含義,剛剛有所警備。
那頭,太監把另一個人,領進了屋內。
章節目錄 朱潛軼事二三事陸壹
回明的出現,既可以說在意料之中,又是在意料之外。
朱潛是聽雅子說過,說是回明可能被歐陽家的歐陽雲墨給劫走了。
現在回明出現在這裡,足以說明了,歐陽家的人,一顆心早就是屬於誰的了。歐陽家要是不歸順朝廷,倒也是不可能的。畢竟是在關內,享受著朝廷的美譽的一個名門望族。
“世子,此人住在世子所在的王府已久,是不?”皇帝突然這樣說。
朱潛似乎有點預料了,於是,嘴角冷酷地抿了下,看著走進來的回明,平淡地說:“是——”
走進來的回明,不知道是不是眼睛看不見的關係,安安靜靜地佇立在那兒,一樣是面無表情,始終的,讓人看不出其底下的想法。
“世子不知道知情不知情——”皇帝說,“她據說是王府的養女,可世子可知道她的真實來歷?”
“父母說是養女,即是臣的姊妹,沒有其它。臣不會過問。”朱潛道,“七年過去,這位姊妹,在王府里,一直都是王府小姐的待遇,王府有沒有虧待過她,姊妹心裡最清楚不過。”
雅子一邊聽朱潛說話,或許只有她,能聽出朱潛話語裡稍微有些氣憤的調子。畢竟,作為一個效忠父母的孩子,最痛恨有外人在評說自己父母的不是了。朱潛就是這樣,其他人說他可以無所謂,但是絕對不能說他天下最明理的爹娘。
可是,那位皇帝,明顯是找茬的,想惹得朱潛不高興的,不樂意的,因此,把這個王府的養女找來,是這個原因嗎?
雅子想到這兒,對著那個滿口仁慈的皇帝,更是深深地埋了一絲暗光。
回明的表情,依然不可分辨。
朱準保持高雅的意味,抿了口茶,打量他們幾個,仿佛恍然大悟似的,說:“哎呀,瞧朕給忘的,快坐。菜都涼了。朕可是請你們過來吃熱菜的。你們一路飢腸轆轆吃的都是剩菜冷羹,怎麼能讓你們在朕這兒再吃冷飯?”說著,他叫人把菜趕緊送回廚房重現熱過。
同時,朱潛和回明,只能坐了下來。
朱準,扭頭,看了看在朱潛身後站的雅子,說:“你也坐吧。”
“奴婢不敢——”
“有什麼不敢的?因為你主子在這裡嗎?朕是皇上,朕在這裡,你主子只能聽朕的。來人,給她搬張凳子,讓她坐到朕的身邊。”
朱準這話一出口,室內所有人無疑都一驚,不知道他想做什麼。
雅子只是個奴才,非要被皇帝賜座的話,如果雅子是無功領賞的話,只剩下一種可能性。那就是,宮女被皇上突然看中了其美色唄。皇上有意想將其攬入後宮,否則,其它任何可能性都是說不通的。
當場,朱潛暗自抓了抓手中的茶盅,小顏再有變化都必須在皇帝面前不露聲色。他想像著,當年,自己的爹,在萬曆爺面前,是不是也是這樣一直的百般隱忍,忍受皇帝猶如逗猴子耍猴一樣如此這般的戲弄自己的臣子。
這種惡趣味,真是夠令人無法忍受的厭惡,憎惡!
他以後如果是皇帝,絕對不會——
不由之間,在他七歲的小心靈里,驟然明白了,為何自己的父親,要背棄大義討伐朝廷了。
做臣子的要造反,都是因為,被逼的。一個忠臣,被逼到走投無路了,除了造反自尋活路又能如何?
話說,雅子被當場這樣皇帝一說以後,人小鬼大,早熟的她,立馬明白自己被皇帝戲弄了。當場,終究是個矜持的小姑娘,很守規矩的小姑娘,曾幾何時受過如此的侮辱,一張小臉又紅又怒的,可就是,有怒也不能言,只能忍著。
誠然是,現在,她和他,都是受困之中,不能輕舉妄動,更不能任性妄為。
雅子吸了口氣,跪了下來,對皇帝說:“奴婢萬萬不敢,奴婢的身份,猶如賤糙,如此冒犯聖上的事情,奴婢如果做出來,只得去投河了。”
“你想去投河,都不願意與朕一塊同坐?”朱準眯眯眼睛,看著她的臉,那眼神,似乎是在想,她這個非人的勇氣,究竟是為了誰生出來的。
“不。”雅子這會兒倒也機靈,如果這會兒答是,等同於是逼著讓皇帝砍了她和他的腦袋,於是轉溜一下口,說,“奴婢只是想,奴婢不想把奴婢身上的晦氣傳給皇上,不瞞皇上,奴婢身上是中了毒的。”
朱準聽說她中毒的信息,似乎是大吃一驚,身子往後靠了一小寸的樣子。可實際上,他不可能不知道,如果,解藥真的是在他手裡的話。
眸光掃過眼前皇帝少年的臉,朱潛的眸色里沉思著沉了沉。
“你說你中毒了?”朱準的口氣,由驚訝,忽然間,轉為了詭異的彎著嘴角的笑,“你既然都中毒了,更應該投入朕的懷抱,不是嗎?他都沒有辦法救你,只有朕能救得了你。來,快到朕身邊坐下。”
到這個時候,似乎雅子想推,都推拒不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