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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爺聽見這話,那股憋到這會兒的氣也就全翻了,同樣啪一下,雙膝落地,和太子那軟綿綿跪倒在地上不同,響亮的落地聲音像是在宣戰一樣:“父皇!兒臣有一事稟告。”
萬曆爺狠戾的目光掃到老十頭頂上,道:“你說。”
十爺氣勢洶洶的目光看著太子:“太子殿下是個大忙人,平日裡輔佐父皇政綱,忙得抽不開身,連弟弟送過去的書信都不願意看一眼。做弟弟的能明白理解哥哥辛苦。請父皇千萬不要責怪到太子殿下頭上。”
這番話,明著像是為太子求情,實際上是逼萬曆爺做決定,將萬曆爺的軍。如果萬曆爺是個秉公辦事的皇帝,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該怎麼說呢?這個老十腦子傻不傻先撇到一邊不說,但是,這會兒真是一股傻勁全往外發了,他要替自己和媳婦出這口氣,無論如何都要把這股氣往太子身上發了。
要是這事兒真這麼簡單就好了。萬曆爺又不是老十那個牛一樣的死腦筋,緩慢的目光掃過自己那一群兒子。三兒朱璃,老七、老九、老十一、老十二,還有老八。
李敏能感覺到屋裡面的氣息進入了一種凝固的狀態。眼看萬曆爺是不說話,但是能憋死所有人。
厚重的棉布門帘掀開之後,露出裡面服侍的公公的腦袋,對她招了下手。
李敏低頭,腳底下的藕粉蓮花盆鞋小心邁過了門檻。
進去時,只見萬曆爺一個人坐在黃金的龍塌上,手裡抱著個暖手爐子,腳上的龍靴踩著大理石石板上的金色毛毯。
一排皇子,都是綢緞裹身,整齊戴著皇子的帽子。
李敏從珠簾穿過來時,那整齊的刷的目光,全落到她一人身上。
這樣看,誰能相信眼前的人,曾經有著傳說中最難聽的病癆鬼的痕跡。連老十都啞了聲音,完全記憶不起李敏剛才在他府上幫他媳婦治病時,都還是這身衣裳。
可環境一變,這人貌似也就變了個樣的感覺。李敏小心腳步進來。那身悠悠翠翠的青衫,充滿了春意的氣息,給這個邁入秋冬的房子裡,頓時刮進來了一陣風兒。
素容,銀釵,淡妝,身上裙環伴隨微風發出輕響,讓人想起戲台上翩翩起舞的樂章。
靜也美,動也美。
萬曆爺身子斜靠在了金黃軟枕上,兩隻微小的眸子宛如眯成了條fèng,在底下一排仿佛看呆了的兒子臉上掃過。
八爺說過萬曆爺惋惜了,萬曆爺惋惜啥?
老八未娶媳婦,老九未立妃,十一十二都未談婚事。老十娶了半年的媳婦咳了血。老三眼睛不好,未過門的媳婦聽說被朱理一鞭子抽到毀了容。
關鍵是,眼前這個隱藏著光華萬丈的女子,本來是該給他兒子當媳婦的。
這中間究竟是出了什麼陰差陽錯!
居然嫁過去護國公府了,給護國公府當兒媳婦去了!
都說這老三瞎了眼睛,難道真是瞎了眼睛?
朱璃的頭皮上忽然一陣麻,只覺得萬曆爺那雙眼睛仿佛怒火衝天地落在他頭頂上。
“你給朕說說看。”萬曆爺開了御口,口氣里飽含了幾分的隱忍。
“臣妾不知,皇上想要臣妾說什麼。”李敏說。
“不是說你只會給人看病嗎?你就說你今早上到朕的兒子府上看的病人是什麼情況。”萬曆爺道。
李敏低頭看著大理石石板:“臣妾回稟皇上,臣妾今早是前往了十爺府上給禧王妃看了病。但是,之前,已經有太后娘娘委派太醫院的御醫前往給王妃診治。正如劉御醫所說的,禧王妃的病是拖延的太長了。”
“你說劉御醫?”
“是。”
萬曆爺那目光一掃到身旁的公公。公公馬上走出去讓人傳喚劉御醫。
沒過多久,重新整理好官帽的劉御醫小心翼翼地走到了萬曆爺面前回話:“臣劉成德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上回朕都別說萬歲了,你還滿口的萬歲。你真能保證朕活到一萬歲嗎?”萬曆爺眯起的小眼睛,充分說明心裏面余怒未平。
劉御醫誠惶誠恐,跪在地上乾脆不起身了,怕起身到時候腿軟還得跪回去,不是更慘。
“沒用的東西!”萬曆爺只看他那個畏縮樣,再對比李敏站的筆直的腰肢,堂堂朝廷任命的官員,氣勢居然連個女子都比不過,真能不氣死人,“朕該把你的官帽直接摘給隸王妃戴!”
劉御醫面灰如土。
老十一,噗一聲,鎖不住笑。
萬曆爺瞪了眼:“笑,還笑!你十哥媳婦差點兒都死了,你能笑得出來!”
朱琪趕緊拍拍膝蓋頭,佯作要跪下說:“皇上,兒臣這不是因為十哥的媳婦轉危為安,高興地笑了出來嗎?”
“你這張嘴巴,伶牙俐齒,能為自己辯護,能為你其他兄弟辯護嗎?”
薑是老的辣。萬曆爺一句話兒,讓活蹦亂跳的朱琪都一個翻身過去成為了死魚。
萬曆爺這是說,你既然能言善道,剛才,太子挨罵的時候,你怎麼不出來為你哥哥說幾句。
朱琪怎麼可能斗得過自己老謀深算的老子?
聰明的,終究是聰明的,是那些隱忍至終,都不說話的。
太子挨了罵,一直都不說話,為自己辯護說的話,也就只是萬曆爺問的時候,說了一遍,再說就矯情了,再說是讓皇帝砍他腦袋了。其實,太子也不是那麼的傻。
李敏心頭琢磨琢磨。
劉御醫跪在地上,謹慎地報告禧王妃的病情,並沒有提及病因,以及李敏是怎麼用藥,只說:“臣本來想給禧王妃止血,可是,十爺府上不知從哪兒來的人,用力將臣推開,阻止臣醫治禧王妃。”
“有這樁事兒?”萬曆爺眼裡頓時掠過一道閃光。
輪到十爺頭頂上冒出了一顆汗。自己府上的人如果真阻止大夫救人,不就等於是自己府上的人有意想讓禧王妃死,變成他十爺想讓自己媳婦死了。
十爺回想了會兒,真想不起這個事,原因當時他聽見劉御醫說自己媳婦陽氣泄時,他自己都已經亂了套。
“誰當時還在場?”眼看老十答不上來,萬曆爺問。
太子眼角的目光像是往哪兒瞟了過去。朱璃開了聲說:“父皇,兒臣當時剛好在場。”
“你親眼所見,劉御醫說的都是對的嗎?”
“兒臣親眼所見,是有人阻撓劉御醫給禧王妃用針。”
十爺立馬那雙眼睛像要掐到朱璃脖子上,回頭對著萬曆爺:“父皇!三哥的眼睛本來就不好,不然,這幾天三哥都不會在自己府上呆著了,連出門都不敢。”
瞧瞧,聽聽,這都是些什麼話,什麼話!
十爺告著狀,一股怨氣兒朝兄弟發時,卻不知道,其實他一開始往太子發的怒氣其實是往萬曆爺頭上灑了。
萬曆爺那雙小眼睛裡滿眼像是要噴出的藍色火焰,讓十爺忽然噤了聲氣。
十爺耷拉下了腦袋,那垂下的臉依舊是滿臉委屈,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了他一個人的。
萬曆爺胸頭那股火兒終於發了出來,他起身,伸手掀翻了龍榻上的小茶几。桌子上擺放的金銀碗碟,花果小吃,全部嘩啦啦像傾盤一樣落到了地上,砸的粉碎,骨碌碌,一顆沒有吃過的花生果滾到了李敏的盆鞋尖端。
屋裡沒有一個人敢出聲氣。
公公頂開厚重的棉簾,讓開路子,萬曆爺拂袖衝出了屋子。
龍顏震怒了。
萬曆爺召來這麼多兒子肯定是不想聽這些話的。都是些什麼話?互相推諉?你推我,我推你。什麼手足情深,兄弟友恭,從小他教兒子教到大,結果,都見鬼去了!
最該死的是,還有一些人,不吭聲的,不做聲的,一直不吭不做。
難道不知道不在沉默中爆發,就會在沉默中死了嗎?老十的教訓還不夠嗎?
兒子這麼多個,一個一種心思。
李敏可以猜得到萬曆爺心裡頭此刻猶如大船恐怕要翻了的心情,她小心翼翼挪了挪腳下的盆鞋,避免踩爛了滾到自己這兒的那顆花生。花生,總歸是無罪的吧。
過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
公公掀開棉簾走了進來,沖李敏拱手鞠躬:“皇上請敏姑娘過去。”
一道聲音,讓在那兒立著的眾皇子像是抬起頭,又迅速地低了下去。
李敏跟隨公公走時,眼角的餘光只見那些皇子們一個個像是弔頭的鵝一樣垂著腦袋,黑影籠罩住他們的一幅幅面孔,可能連萬曆爺都難以揣測到他們心裡都想了些什麼。
走出屋門,穿過院子,到了隔壁的抱廈。
萬曆爺坐在窗邊賞花。院子裡,其實都秋天了,萬葉枯萎,哪裡來的花。光祿寺卿家送來了幾盆秋jú,花期也差不多謝了,在萬曆爺面前蔫蔫的施展那幾片花瓣。萬曆爺看了大皺眉頭,命人將幾盆花撤去。
宮女上前給皇上的茶杯里添水。萬曆爺問:“你是皇后宮裡的?”
“不,回皇上,奴婢是從入宮開始挑選進來的。”宮女低著頭說。
萬曆爺沒說話,端起茶盅吃了一口水。抬眉,見是公公把人領進來了,對宮女說:“你退下吧。”
“奴婢遵旨。”宮女在李敏穿過門帘進來時擦身退了出去。
公公佇立在門帘外面看守著。
李敏走到了皇帝面前,稍屈膝蓋:“皇上。”
“太后讓人過來給朕傳話,說上回你入宮,本該把賞賜你新婚的禮物給你,卻是一直因為年紀大了歲數給忘了。現在希望你過去福祿宮。”萬曆爺手指點著桌面說。
李敏想著應該是尤氏到太后那裡通氣了。
“臣妾,這就去福祿宮感謝太后娘娘的賞賜。”
“你沒有其他話想對朕說的嗎?”
“臣妾不知道皇上想問什麼。”
頭頂上,一道沉重的目光沉甸甸的,好像大刀似地刮過她頭皮。
萬曆爺是有脾氣的,不過,也是個聰明的人。知道此刻問她,等於揭自己的短。難道,要他親口說,是自己疏忽了,疏忽了十九爺,疏忽了十爺的媳婦,不,恐怕這事兒還沒有那麼簡單。
“行,坐轎子去福祿宮吧。免得太后那兒等久了。”萬曆爺鬆了口道。
李敏便是跪恩後退了出去。
轎子在外面萬曆爺一開口的時候已經備好了。公公掀開轎簾,李敏跨過轎欄,上了轎子。側頭的話,能看見萬曆爺坐在窗前還往她這兒看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