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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番與時間賽跑的緊張與忙碌以後,初步判斷,尚姑姑的傷勢最輕,因為是在馬車墜崖時被車夫先一把拽了出來扔到了懸崖邊上突出來的一塊樹枝上,所以,身上只有一些皮膚上的擦傷,連骨折都沒有。只是年紀比較大,一路顛簸,頭暈眼花,有低血糖低血壓的毛病,需要臥床休養。
由於馬車落崖的速度很快,那車夫救了尚姑姑一把,回頭再去搶救春梅變成了來不及。兩個人伴隨馬車是在懸崖壁上經歷了幾次強烈撞擊,方能逃脫。
車夫是左手右腳骨折,但是,畢竟是習武之人,知道怎麼在墜崖時保護自己避免傷到重要部位。除了骨折以外,大幸在身體內的重要臟器,並沒有受到致命的損傷。
於是,三人之中餘下來的那個,是受傷最嚴重的。
看到李敏走到了春梅身邊檢視之後,一直表情嚴重不說話,孟浩明在後面忍了很久,才說了一句:“救起她時,她還能開口說話。”
“她說了什麼?”李敏沒有把頭轉回去看他,只用清晰的聲音問。
孟浩明像是難以啟齒,遲疑了會兒,才說:“她說,說她自己沒有背叛大少奶奶。”
李敏聽見他這句話以後,眼角飛過去,在他臉上睨了一眼。
孟浩明感覺被她這個銳利的眼神一紮,臉膛上哪處都要飛快地溢出血來。
見李敏收回眼神,孟浩明接著再問:“大少奶奶,她怎麼樣了?”
“你以為她傷勢如何?你是軍官,不可能沒有和軍醫一塊學過一些醫術,你不能作出初步判斷嗎?”
面對李敏兩句鋒利的話,孟浩明啞口無言。
他從遠處看到馬車落崖以後,已經知道他們三個肯定凶多吉少了。而且,據他的推斷,他的人,肯定是先救老者,如此一來,最後最有可能犧牲的人是她。
這可以說是她的命。在他下了決心對自己的人發出那樣的命令之後,結果會怎樣,他心裡早有個預期。
李敏說實話,倒也不是想諷刺他。他在那樣的情況下,必須作出那樣的抉擇,總比那些人被敵人抓回去折磨到死要好。換做是她李敏,或許能做出來的抉擇,也只能是和他一樣。
輕聲一句喟嘆溢出唇角,李敏道:“她需要手術,脾臟破裂,有可能需要摘除掉脾臟。”
“什麼?!”雖然聽不懂李敏口裡說的什麼手術,可是,孟浩明能意識到她口裡所說的嚴重性,不知不覺,他的手腳都發起了一陣抖。
“還需要輸血。如果你和她的血型一樣,這是你能為她做的事。”多餘的話,李敏沒有時間說了,趕緊叫來徐掌柜,做好給病人開刀的準備。
病人現在是內傷失血處於昏迷的狀態,倒是可以省去了麻醉藥。把病人抬進之前準備好的手術房間,李敏換上了一身乾淨的手術服,進了裡面。做助手的人,有徐掌柜和念夏。其餘的人,一律都不准進內。
病人手術中需要的血,由於古代並沒有血庫,只能當場採血。所有的人被叫了過來。小李子根據徐掌柜之前教的,採血,驗血型,確定與病人血型相符並沒有發生溶血反應的合適獻血者之後,採集一管管的血液,送入手術室給病人輸血。
春梅是O型血。O型血的人,本來就不多。李敏要做手術,而且懷孕,不可能給自己的小丫鬟獻血。小李子給所有人驗完血以後,發現,只有三個人符合條件給春梅獻血,其中包括了泰莊主。
孟浩明坐在旁邊,被告知自己是B型血不能給春梅獻血以後,只能是坐在那兒,束手無策,眼睜睜地看著。
屋裡很是安靜,每個人都緊張地盯著那間被稱之為手術間的房間門板,感覺,那裡好像是死神的一道門口。
泰莊主獻完血以後,把手搭在了孟浩明肩頭上,說:“林大夫堪比神仙,妙手回春,連王婆婆多少年都治不好的眼疾,林大夫只要一看,不用針不用藥,馬上給治好了。”
“真的?”孟浩明第一次聽說這種事,吃了一驚。雖然,之前大家都在傳隸王妃是神仙了。可是,與李敏接觸多幾次面,孟浩明並不覺得李敏不像是人。
“真的。”泰莊主很認真很用力地說,比劃治好王婆婆眼疾的那個眼鏡,是自己前所未見的一樣東西,好像神仙的法寶。
孟浩明聞言一笑,卻是笑不出來。
看出他表情里隱藏的一絲痛苦,泰莊主像是可以理解地說:“是不是覺得很愧疚?覺得他們醒來之後或許會恨你?”
“我的人自然不會。不要說他們,要是我自己,在那種情況下一樣會選擇跳崖。只是——”孟浩明不知道怎麼往下說了,他的眼前,只能不停地浮現出馬車落崖的那一幕。是,那全是他一手下達命令製造出來的。
如果說他沒有想到的,是他在追兵離開之後,下崖尋找倖存者時看到的一切。
她手裡抓著那支銀簪子,手指里死死地握著,在發現有人靠近的時候,她甚至要把那簪子的尖頭插進自己喉嚨里。
他的喉嚨里那刻起,沒了聲音,像是被什麼卡住一樣。非要他說的話,他可能會為自己之前對她的任何懷疑猜測,都感到萬分的羞恥。
她從來就沒有想過叛變李敏。
那時候,第一次遇到她的場景,又在他腦海里浮現了出來。
進行手術的房間裡,念夏被臉巾蒙住的口鼻,呼哧呼哧是喘著大氣,額頭一顆顆豆大的汗珠像瀑布一樣流下來。以前,她都沒有幫過李敏做手術這種事兒,結果,今兒一看,好像殺豬一樣。任是她往常如何膽大如虎,卻也一下子全蔫了,變成畏縮的小兔子。怕死了。
徐掌柜就此給了她一眼:愣著做什麼?
同時,徐掌柜很能理解她此時此刻受驚到樣子。因為,他第一次,幫李敏解剖豬的時候,一樣是驚的不會說話。
殺豬殺雞,他們家以前是農戶,也知道怎麼回事。看多了,習以為常。不覺得有怎樣。可李敏不是,是拿著刀子,打開一個小口子,一層層地割開那豬皮豬肉,找到豬的內臟,最後,還把隔開的肌肉和皮全部重新fèng補起來。
這叫做手術,以後,給人動手術也是這樣,比如說人的內臟發生受傷破裂的時候,必須找到那破裂的內臟,進行fèng補。
那個時候,李敏和他說的話,他記是記住了,但是一直覺得不可思議。直到今時今刻,親眼所見。
比起上次有計劃地解剖豬,這回可是兇險多了。只見那傷口一打開,裡面露出嘩啦啦的血,鮮血直涌。念夏看著眼睛翻了翻,差點兒直接當場給暈過去了。
“吸出血,我要找到破裂的大動脈,先夾住止血。”李敏冷靜地指揮兩個手忙腳亂的助手。
由於沒有吸引器,只能用注she器不停地抽,來保持手術視野的清晰。
“拿著拉弓,握緊了。不要緊張,我在這裡。一切都是可控的。”
頭頂上素冷的聲音傳來,念夏感覺熱烘烘好像快要融化的腦袋上被冰水灌了下來,清醒了不少,再看身邊,那個握著刀子的人,都一點不緊張。
素淨的神色,有條不紊的手上操作,一點一點地帶動身邊的人。
念夏發現自己的呼吸,逐漸慢慢平穩了,眼睛的視野清楚地看著眼前前所未聞的一切時,突然想,人家都說她家少奶奶是神仙,或許真是神仙吧。否則,這樣的事兒,誰敢做出來。
刀子殺人聽過,刀子救人,可是真的從沒有聽人說過。
風雪在屋子外呼嘯的聲音,似乎伴隨凌晨第一道曙光的到來,有所減弱。小山村里早起的農戶,走出來觀察天氣時,發現昨晚的大雪,是把村里家家戶戶的屋檐上都覆蓋了一層像棉被一樣厚的白雪。路上的雪的厚度,都沒到了腳踝。
由此可見,山上的雪,應該下的更大。不知道,村外的情景,又會是怎樣。不管如何,路不好走,進村的人應該更少了。
隆冬的腳步,好像比預想之中來的更突然些。
屋裡有病人,要持續的升火,保持適宜的溫度。泰莊主去給所有人張羅吃的。昨兒,陪王婆婆去找答謝李敏的禮物時,發現,自己朋友大山,在地窖里藏了不少吃的。經得王婆婆同意,取出了一部分肉,今兒解凍了的話,可以給大伙兒熬上一鍋熱火的肉湯。
冬天,不止農地里沒有了收成,而且,對打獵為生的獵戶來說,上山找獵物,一樣不容易。
王婆婆幫著泰莊主拿勺子攪和大鍋里翻滾的米粒時,說:“大山應該會在今日下山,如果你們不能走,看能不能給你們再找點什麼好吃的東西,畢竟林大夫突然收的病人,都需要進補,對不對?”
昨晚突然又來了人,王婆婆都知道的。對此泰莊主對王婆婆的解釋是,那些都是受傷上門找到這裡來找林大夫看病的病人。
王婆婆只知道林大夫的醫術好比神仙下凡,而且,心腸很好,有病人不管病人有沒有銀子,都盡心救助。這樣的好人,王婆婆怎麼可能不幫。
泰莊主聽到婆婆這話,感激地說:“我回頭會和林大夫說的。”
“說什麼?我的眼睛是她治好的,她要什麼東西都好,儘管在我這裡拿去,大山回來,絕對是一句話都不會說。”王婆婆顯出老母親的家威,說話的口氣不容人反駁。
大山那個人,泰莊主對自己的朋友當然了解。只是,這對母子,大冬天的,討生活也不容易,肯定是不能把他們母子過冬的食材都拿來吃了。
往灶里添木柴的泰莊主,似乎有些心思不在這裡。
王婆婆問:“有什麼需要擔心的嗎?是擔心房間裡那位病人嗎?林大夫在這兒,什麼都不用怕。”
話到此處,傳來了好消息,說是手術的房門開了。
“瞧吧,我就說了林大夫是神仙,有什麼好擔心的?”王婆婆洋洋得意地說。
屋裡,李敏走出了手術的房間,摘下臉巾是一臉疲憊。念夏和徐掌柜在裡面繼續照顧病人,由隊裡另一個跟著她出來的婆子扶著她坐下。
面對一雙雙提心弔膽的眼睛,李敏緩慢地點了下頭。所有人只差就此發出歡喜的驚呼。李敏卻一點都沒有掉以輕心,對他們所有人說:“沒有抗生素,幾個傷者,都有可能傷口感染的危險,發燒,傷口反覆糜爛不能痊癒。幸運的是,現在是冬季,可能感染的機率不會太高,可是,一樣不能放鬆警惕。冬季,凡事有好有壞,傷者的恢復進度受天氣影響,肯定會有所變慢。”
說完,其餘人散開,各自去忙自己的工作。李敏單獨留下了小李子和孟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