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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氏沒有疑心其它,馬上接上皇帝這話,口吻怨氣:“皇上,是皇上說的,說病人不合適到御花園裡賞花。”
“可靖王妃上次不是說了嗎?沒有容小主陪伴的話,靖王妃哪兒都不去。”
皇帝這話的含義老深了。
尤氏頓時沉了臉。原來,王公公那句話,是故意帶過去的,目的正是為了考驗她們姐妹倆之間的感情。現在,看起來,似乎是她尤氏一廂情願了,容妃並不見得怎麼信任她尤氏。
萬曆爺淡淡地掃過尤氏臉上那抹遲疑,說:“姐妹情深的話,朕近來是聽得多,見得多了,比如尚書府里的那幾位小姐。”
“皇上。”對於拿她和容妃之間的情感和李瑩她們比,尤氏肯定是不屑的,不會認同的,大聲說,“容小主,只不過是擔心臣妾遭到她牽累,才不敢過來。”
“你怎麼不說,容小主知道自己給你說的事兒,最終會讓你在朕這兒吃苦,她肯定是不願意跟到這裡吃苦的,所以才不跟著你過來。”
尤氏震驚了下:“你,你說什麼?”
是,容妃是她到冷宮那天,可能是姐妹之間重逢過於興奮,馬上告訴給她尤氏一個秘密。難道,容妃對這事兒,早有預料,才告訴她的,為的是把包袱推到她頭上。
於是,尤氏一邊心裡頭慌張,一邊矢口否認:“皇上,臣妾不知道皇上指的是什麼。臣妾與容小主是姐妹,自然有些閨中密話傳聞,但是,和皇上肯定無關。臣妾做臣子的,哪敢背後說主子的壞話。”
“之前,靖王妃還堅持自稱不是大明人,是北燕人呢。朕今天剛好就看看,是靖王妃今日說的,自己是朕的臣子,或是北燕的臣子?”
尤氏驚愕地抬起頭,一雙不可置信的眼珠子,落在了萬曆爺的臉上。
萬曆爺是拿起月光杯,不知道是喝酒還是喝水,慢飲了起來。
同時間,兩個太監抬著刑具上來了。
尤氏張口大喊:“你不能這樣對待我!我是堂堂北燕護國公的母親,你敢這樣對待我,你?!”
萬曆爺一隻龍靴猛然踩在了地上。無疑,尤氏這話刺中他心頭的痛處。
“哼。北燕護國公,難道不是朕的臣子嗎?你剛剛口口聲聲說是朕的臣子,現在,拿你兒子來恫嚇朕?”
伴隨龍袍憤然而起。尤氏還在掙扎的腦袋,被萬曆爺抬起的一隻腳,直接踩在了刑具上。
頭上的簪子掉了,尤氏披頭散髮,遠比上次走路時摔倒的模樣更為不堪。
“敬酒不吃,打算吃罰酒嗎,靖王妃?”萬曆爺冷笑著看著她現在這幅狼狽樣,似乎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感。
“本妃——”尤氏咬著牙,被皇帝踩著頭頂,抬起的眼睛露出兇狠仰視皇帝,剛要衝皇帝的身上唾一口。突然間,手指上被用刑的疼痛,痛如鑽骨,讓尤氏放聲尖叫。
咔,第一隻手指活生生被掰斷了。
尤氏只差沒有瞬間被痛暈了過去。
皇帝退後幾步,回到了龍椅上,像是開始愉悅地享受她此刻的表情。
一桶冰水,接著潑到了裝死的尤氏頭上。
尤氏滿身打著寒磣。此時此刻,她哪還有什麼王宮貴婦的囂張樣,根本囂張不起來了。
和容妃不同,她真的怕死的,怕痛的!
容妃好歹當初,跟著走出尤家的家人,在民間落難過一陣子,吃過苦頭。可是尤氏不是,尤氏從小,被父親有意當公主養的,為的也只有一個目的,勾引護國公。
尤氏哆哆嗦嗦了起來,兩個膝蓋頭不由自主地跪在了糙地上,對皇帝說:“皇上,臣妾知錯了。還請皇上饒恕。”
只掰斷了一個指頭,就投降了?萬曆爺都不禁挑起了眉頭,對於尤氏的軟弱到出乎人意料的程度,不得不另眼相看。
這尤氏,好歹是護國公的母親吧。朱隸,是讓任何人都聞風喪膽的夜叉。母親卻是如此諾儒不堪。說出去,誰敢相信。
萬曆爺嘖了一聲:“說吧。”
尤氏趁這個空隙緩過了氣,腦子一轉,道:“其實,臣妾的妹妹,好像還有意瞞著臣妾什麼,臣妾聽妹妹的話其實並不清楚,皇上何不把臣妾的妹妹叫來直接問話更好。臣妾沒有說清楚。”
“你說,讓朕找容小主過來問話?”
“是!”尤氏斬釘截鐵。
這會兒還什麼姐妹情深?全放屁去!
萬曆爺眉頭都皺了皺,深深感覺到這對尤氏姐妹再次刷新了三觀。
“知道朕為什麼找你,而不找她來問話嗎?”
皇帝突然這樣問,尤氏當然答不出來。
萬曆爺嘴角噙一抹冷笑。
同時接到皇帝這個示意的行刑的太監,立馬啪一下,作勢要掰斷尤氏的第二根指頭。
尤氏放聲尖叫,爹呀娘的叫著,嘶喊著:“皇上,臣妾什麼都說,什麼都說!”
萬曆爺輕輕地噓一聲:“朕不得不承認,容妃,還算是一個有骨氣的,不怪朕當年那般寵她。而你,靖王妃,真是讓朕大開眼界,如此輕易討饒的人,能當得上讓護國公叫聲母親嗎?”
尤氏哪怕是痛得想死,怕得要死,被皇帝這話一說,骨子裡存的那股傲氣又蹦了出來,道:“他終究是我兒子,我生的!他當然要叫我母親了!”
萬曆爺的小眼瞳只是縮了縮,突然蹦出一句:“虎毒不食子。哪怕,他是你親生的,但是,你如此對待他,給他下毒,讓他殘廢——靖王妃,你真是比世上任何東西都要毒,比被朕砍了腦袋的三王妃還毒——”
尤氏雙眼圓瞪,全身汗流浹背,嘴唇哆哆嗦嗦著:“你,你別有用心,你胡說八道!隸兒的腿,天下誰不知道,是你下的毒,是你害的他!”
“朕害他?”萬曆爺好像聽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話一樣,仰天一陣大笑,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是,全天下,無不都是這麼想的。畢竟,朕的嫌疑最大。可偏偏,朕,還真沒有這個本事,讓護國公心甘情願喝朕下的毒。知道,朕為什麼突然知道了這個殺人的秘密嗎?”
尤氏的眼珠骨骨碌碌一轉悠,轉到了小太監端著的銀盤子。
小太監走了上來,跪在皇帝面前,雙手捧高玉壺和盤子。萬曆爺親自拿起銀盤子上的酒壺,把裡面的酒水倒在了月光杯里。
只要熟悉北燕的人一聞,都知道那是北燕家家戶戶都愛做的酒品之一——雄黃酒。
說到這個雄黃酒,到了現代,被科學家研究之後,已經被證實裡面含有砷。久服砷,會引起砷中毒,像十九爺久服朱沙引起的神經性中毒一樣。表現在朱隸身上,是周圍神經中毒。即,周圍神經麻痹或是超乎常人的痛覺。
萬曆爺眯著小眼睛掃視著尤氏臉上那絲掉白。
為此,尤氏強辯著:“這是家家戶戶都會喝的酒。更何況,這種家酒,不要說北燕男人喝,女人也喝。”
也就是說,如果尤氏給朱隸下毒的話,她尤氏也是個愛喝酒的,她尤氏肯定和朱隸一樣早中毒了。
萬曆爺沒有說話,只是示意身邊站的兩名太醫。
魯仲陽和周太醫早在旁邊待命了。現在聽皇帝示意,魯仲陽用袖管掩遮嘴角,對周太醫使個眼色。
周太醫清了聲嗓子,道:“上回,臣有幸,受護國公信任,到了王府上,為靖王妃診治。當時,靖王妃已經有隸王妃這樣的名醫救治過,病情明顯轉好。可是,靖王妃私下求臣,希望臣開一點重的藥。臣原先還想不明白,為什麼靖王妃要讓臣開份量重的藥呢?所謂藥是三分毒,藥用量不可妄為,以防中毒才是。靖王妃於是只好向臣表明,自己一直在喝雄黃酒。”
事實擺在了眼前了,那個時候,尤氏真怕自己中風偏癱了,又知道自己一直有喝超劑量的雄黃酒,所以只好告訴周太醫下藥要重一些,否則無效。畢竟中藥治中風的藥,有些和雄黃酒的成分怕是重疊的。
魯仲陽接著周太醫的話解釋:“隸王妃給靖王妃解毒,當然,隸王妃以為,是皇上給靖王妃下的毒。這不怪隸王妃,畢竟周太醫,也是按照皇上的指令行事。周太醫自己都沒有想到,靖王妃自己先給自己下毒了。後來,由於隸王妃一直給靖王妃禁令,為了靖王妃的身子健康,不讓靖王妃喝酒。隸王妃不知道,靖王妃喝這個酒,才是靖王妃之前性情大變的真正原因。”
意思說到這兒,再明白不過了。以前,尤氏在京師那種好歹收斂起來的性子,看起來像是謙虛謙恭的貴婦人形象,全都是喝了那個酒做基礎的。實際上,一旦尤氏開始戒酒,戒中毒的源頭,這個原先的本性,自然而然的,慢慢顯出了真面目。
恐怕,喝這個酒來壓制這個性子,還是尤氏的父親,當年養這個女兒時,知道女兒脾氣性格實際上刁蠻無比,教女兒用的。
最可怕的,當然不是尤氏裝模作樣的根源,而是,尤氏真的是自己兒子中毒的真正幕後兇手。
“隸兒不會信你們的話的!”尤氏咆哮著,沖皇帝和魯仲陽等怒瞪道,“你們說這些壞話,把髒水潑我身上,不過是想離間護國公母子之間的關係,隸兒絕對不會輕易上當受騙!”
萬曆爺對她這話冷冷笑著:“難怪隸王妃哪怕察覺了什麼,也絕對不會說一句這方面的話。隸王妃早已看穿了你這人的本性。”
李敏這個天下名醫,做這個兒媳婦有多麼難做,現在連皇帝都察覺到了。
尤氏簡直不敢相信,到今天,連皇帝和太醫院太醫們,這些李敏的死對頭都為李敏說話!
實際上,沒有比敵人更了解自己的人了。魯仲陽和周太醫的心裡都這麼想的。對於李敏這人,或許是因為各自侍奉的主子不同,所以難免有互相對抗的時候。但是,到底是同處在這樣一個漩渦里,屬於惺惺相惜的人。
魯仲陽等太醫院裡的太醫,對李敏,真的是一點恨意都沒有。
皇帝,也沒有。
皇帝實際上,對於朱隸這樣一個對手,也見不得什麼恨意。
都是天下梟雄,早知道你死我活,勢必一戰的命運。
只不過,都是處在漩渦里被命運扯住的人罷了。
卻是這個尤氏,乾的是連皇帝都不恥的事情。
“給自己親兒子下毒,把罪名安在朕身上,你很得意,靖王妃?”萬曆爺口氣里不由惡狠狠地吐出一口惡氣道,“靖王妃,今兒必須把話說清楚了,朕不可能繼續給你背這個黑鍋。至於,你兒子信你,或是信朕?你兒子好歹也是和朕在天下比肩的英雄之一,朕承認,你兒子比朕更惡毒的一個人,能輕易繼續相信你的話?”